白栀这一生过得并不好,三百岁时,她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苏醒,开始对世界出现了朦胧的记忆。但那时候的她还不能出去,每日除了必要的修炼,就是师父陪伴自己,其余之外,再无任何人靠近她。
师父曾教导她以救济苍生为己任,四千岁时,听说魔界攻上了玉琼界,她打碎了水镜渊的结界,与众多上神出征应战。但那场战争并不顺利,天界伤亡惨重,为了给同僚争取逃命的机会,她以元魂为引,开启锁魂阵,飞身扑过去抱着与魔尊同归于尽的想法,坠入了锁魂阵。
但没有成功,魔界败了,天界也败了。
就像这次,她想以最小代价来牵制住魔界,拯救众生,但她还是失败了。
败的一塌糊涂。
白栀猛然想起,她其实是怕胥止的。那日,魔域的繁花盛开,殿堂的长阶之上铺着数不尽的花瓣,他命人撤去了白绸,以红绸代替,逼迫着她穿上一袭宛若天边流霞的红色嫁衣,牵着她的手步入红妆殿堂。
台下是千万双眼睛,那些被扣押得不能动弹的天界士兵、长云、沧溟、北辰等等一众上神皆被束缚住手脚,刀架颈侧,绝望地看着白栀与他行了祭拜礼。
空气很凝重低沉,预兆着狂风暴雨将至。白栀手脚根本不听自己的指挥,嘴唇被咬的血肉模糊,嗓子也发不出声,想阻止这场闹剧,但根本无济于事。身体完全被他操控了,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跟随着他的动作,完成最后一礼,夫妻对拜。
算是礼成了。
整个殿堂,回响着长云撕心裂肺喊叫声,他一遍又遍高喊着白栀的名字,试图唤醒白栀的意识。
胥止讥讽地看着长云,如同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蚁。他笑着撩开白栀的盖头,看到血水顺着唇角流淌在下巴处,他毫不在意,轻轻抬起摩挲着,俯下身贴在白栀耳边低声道:“等过了这段时间,你帮我把他杀掉,我许你做魔后,如何?这样你以后也只能留在我身边了,你也注定回不了天界。”
她、回不了天界了?!
白栀浑身战栗,仇恨的瞳仁里倒映着他戏谑的脸,一阵眩晕陡然砸下,她合上了眼睛。
白栀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来时是被一杯酒水呛住,她本能地别过去头,双手胡乱地推开酒杯,然而,下颚却被人粗鲁地掐住,酒水顺势灌了进去。
白栀咬紧了牙关,不敢下咽。
那酒不是普通的酒,里面掺着血腥味。
白栀比任何人都了解邪魔血的厉害,她害怕魔身上的血液。白栀猛咳了几声,搜肠刮肚地全部吐出,睁开湿润的眼睛,看到一片猩红如血的装饰。
这里好像是祭坛,被装点成了喜房。她躺在铺着红毯的石床上,转头看到了胥止,脸上的神情在一瞬间绷住。
他手里还拿着酒杯,酒水已经撒没了,看到白栀醒来,倒也不惊讶,又斟了一杯酒,掰过白栀的下巴灌下。
看着白栀咽了下去,才缓缓说道:“合卺酒。 ”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寓意夫妻永不分离。多美好的祝福,我喝过了,你也要喝。”
酒水的味道是香甜的,但白栀根本就感受不到,她的嗓子很疼,就像在吞刀子,不能说话,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攥紧了身下的锦裘,怔怔地看着他。
“酒里面还有一味药,知道是什么吗?”
“!”
“是你惯用的魅毒。”
胥止抱着她放到血水池沿,脱掉外套,俯下身慢慢去脱她身上的婚服,白栀想要去推开他,但感觉四肢又不能动弹了,手腕上不知何时又戴上了烛泪,泛着耀眼的红光。
他一边去解白栀腰间的丝绦,一边用最平静无波的语气说道:“知道吗?我曾尝试过各种办法,试图去接近你、靠近你、试想着能有一天像长云一般,正大光明的站在你身边。但是我后来发现,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看我一眼。”
他在跟白栀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白栀,我付出的太多了,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你说你厌恶我,我便改变容貌,你说你畏惧我,我便收敛本性,我甚至都没有奢望你能喜欢上我,我就只求你别对我那么狠心,哪怕只有你对长云的万分之一都行。”
“可是,你没有给我留希望,你哪怕在杀我时产生过一丝犹豫,我都觉得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了。但是,没有,你好狠心啊,无论我多努力,你始终都不会正眼看我。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是因为我是魔。”
“既然你不给我留希望,我又何必自贱地给你留余地。”
他的脸一半被火红的烛光照得猩红,一半又笼罩在黑影里,讥诮地说道:“这里是祭坛,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在想,既然我配不上你,我就把你毁了,这样你也无处可去了,只能乖乖地留在我身边,等着我来可怜你。”
话落,白栀被推入了血水池,她本就害怕水,看见这红得骇人的水更加畏惧,彻骨冰冷的寒气袭来,仿佛无数根无形的藤蔓缠住了她的身体,带着她往下坠去,就快要窒息过去。
朦胧间看到他缓步步入池水里,他抱起白栀揽入怀里,血珠顺着发丝往下滴答滴答的淌,白栀看到自己身上布满了妖冶的蓝色魔印,从锁骨处开始蔓延到深处。
这、这是...?
胥止像是很满意,摩挲着她肩头的咒印,一字一句的解释道:“枷魂印。无论你以后是生是死,是下黄泉还是入九幽,你都摆脱不了我。”
白栀蓦地瞪大了眼睛,嗓子里闷闷的咳出一字,“你...”
他是什么时候下的咒印,她毫不知情。
胥止握住她纤细的脖子,望着那双紧张无措莹亮的眸子,半晌,抚摸上苍白如纸的脸颊。
白栀浑身瑟瑟,眼前昏昏沉沉,跌了下去又被他捞起抵在池壁上。
“害怕了?”他在她耳侧低沉狞笑,控制住那颤栗的身子,带着恶意怜惜意味说道:“可我也不会放过你。”
远处的红烛化为一捧泪,跳动了几下灯芯,熄灭了。无尽的黑暗弥漫,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五脏六腑直往下沉。
他扶着她的腿,猛地压身下去,撕裂般的隐痛随之而来,如潮水滚涌席卷了全身,几乎要把白栀的神智捻灭。
白栀十根死死扣住池壁,仰头喘息。指甲盖翻起,在石壁上留下一道道淋淋漓漓血色抓痕。
池壁是嶙峋的石头,硌着她的后背,磨得血流不止。
她捱了很长时间,之前的顽抗已尽数丢盔弃甲地向疼痛投降,疼得受不住了,她想求他放过自己,但是嗓子不能发声。
又想昏过去,可毒性的加持,根本不允许她分神片刻,在一阵阵凶狠地绞缠下,备受煎熬。
“疼么?可比不上我心里的痛。”
他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冷冽的空气里。
“白栀,你就陪着我沉沦在无尽的深渊里吧。”
*
白栀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被关在了魔界的地牢里,这里黯淡无光,周身冷得犹如坠入冰窖。
魔界气候一直如此,只是她没有察觉到罢了。若是法力尚存,或许还没有感觉这么冷,但烛泪束缚了她的灵脉,她没了护身灵力,自然就畏冷畏寒。
魔界地牢是一个个筑墙围成的封闭室,上空有通风的天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白栀借着光看清了自己溃烂的十指,她全身里里外外痛乏不堪,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紫红色的痕迹,几乎无一完好之处。
白栀费力地爬起,扯开领口查看,蓝色咒印收成一个月牙,不再发光,应该是沉寂了。
墙边有几块碎石,她拖着疼痛的身体扶着墙走过去,捡起其中最锋利的石头。
她还要回到天界,不能堕落成魔。
不能。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将石头的边缘打磨得更加锋利,撕下一块布条塞到嘴里,闭眼,生生将那枚月牙魔印剜了下来。
她才不会受他的摆布呢。
白栀靠着墙,濒死般喘着气,豆大的冷汗滚下,头发黏在了脸上。白栀将伤口胡乱地包扎了一下,试图召唤死魂蝶。
但没用。
看来她这具身体是一点灵力都没有了。没了灵力的维持,这伤口要是不处理,很容易就会感染发炎。
她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魔界,不能让胥止得逞。
白栀咽了咽嗓子,爬到门口屈指叩门,低哑着嗓子道:“有、有人么?”
外面响起脚步声,有一个狱卒走了过来,推开门上的小方格,看到肩膀带血的白栀,蓦地顿了顿,道:“上神您醒了?”
白栀嘴唇干裂,一说话,就裂开口子,她擦掉嘴上的血丝,道:“能...能不能给我一些止血药?”
声音很虚弱。
那狱卒还是个小郎君,青涩的很,这个时间段正好轮到他当值了。他看着白栀,犹豫不决。尊上将她丢在这里,也没有下过任何命令,现在她需要消毒止血药,所以也不知道能不能给?
要是给了,害怕触了尊上的逆鳞,他的日子也到头了,要是不给,任凭伤口发炎,最后死了,也是怪罪在他们身上。
衡量一番过后,狱卒还是决定给了,“上神先等等,我马上就送来。”
狱卒出去又回来,送来止血的药粉。
白栀擦拭干净伤口,强忍着火辣辣的刺痛,将药粉撒了上去。清理完后,白栀停息了片刻,又敲响门。
狱卒这次没开门,站在外面问道:“上神还有何吩咐?”
白栀虚弱地问道:“你知道其他人在哪里吗?”
狱卒沉默了。
看来是知道,但是不能说。
白栀看向手腕上的合欢锁,毫不犹豫地摘下来,扶着墙站起身,扒开小窗口,将合欢锁放到他手里,道:“我不为难你,我也不出去,你大可放心。我就想知道一下他们的情况?”
合欢铃看上去就价值不菲,更何况还是出自魔尊的手里。想必对提升法力也很有帮助,任谁看到不心动。狱卒犹豫再三,左右环顾发现没有人,把合欢铃藏在衣服里,贴在墙上小声嘀咕了几句。
白栀了然,道:“谢谢,我知道了。”
白栀关上小窗口,回到床上,这里太冷了,她盖的被子都很单薄,驱散不了寒气,也捂不暖身体。
白栀不由自主地蜷起身体,咬着手指,思谋着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