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尝有异性王分封楚地,为楚王,姓时,立嫡长子为嗣,称世子。
世子名渊,字明远。
……
是夜,建康的楚王府。
府中除了守夜的卫队,其余诸人因着多日奔波的劳累,俱都早早休憩安寝,只有外头的敲更声在无有作乐的静默中回荡。
王府侧院后寝,世子时明远正于浅紫复帐中闭目假寐,伴随着神志放空,呼吸也一起一伏,徐徐减缓。
突然,一股浅淡甘甜的琼丝香慢慢渗透,随后,更有极其强烈的被注视感隔着多层帷帐传来。
以时明远多年的战场经历判断,这绝不是错觉!
——话本里描写的窥探竟然是真的?!
这让他几乎维持不住神志放空的状态,还是在助眠香品的琼丝香的协助下,才险险保持住原本的呼吸频率。
不能表现出来!
他所有所觉,极力放松自己维持当前的状态,并小心的感知外界。
似乎是因为帷帐的掩护,对方没有发现自己被察觉,相反的渐渐放下警惕,不再小心压制呼吸,以至于里面的人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另一个人在外的位置。
然后,这位神秘来客的呼吸声渐渐靠近。
时明远耳边能听闻帷帐被掀开的丝织摩擦声,与地毯上几不可察的脚步声。
他越来越紧张,舒缓呼吸的频率已经耗尽了精力,心跳这方面实在无法控制了。
但谢天谢地,对方也足够紧张,以至于没能察觉他细微的破绽。
来客继续靠近,从三尺外到一尺内,接着是呼吸可闻。
最后,时明远察觉对方的呼吸突然停滞,似乎被刻意压制住了,然后很快,自己的眉眼处仿佛被什么柔嫩的事物轻轻接触。
即使是闭着眼睛,他也能在脑海中勾画出神秘来客的俯身靠近后的动作:
先是靠近到一定范围,然后暂停住呼吸避免惊醒,最后轻轻于时明远芝兰琼华的眉眼
——落下细碎的轻吻。
心跳的频率进一步加快,他仿佛能听见不存在的喟叹的满足,不知道来自对方的心底,还是自己。
就在时明远几乎无法再掩饰的时候,来客终于退出了帷帐。
这并不是结束。
因为对方的呼吸渐渐沉重,湿浊,而迷乱,仅仅听到就让人产生绮丝。
他好像猜到了什么,话本中关于这一段细腻春色浮现于脑海,在国丧的庄重环境下,这一切显得既荒唐又糜烂。
陆妄啊!
……
时间回到一个多月前。
仍然是康定七年,丹阳,鸡鸣丑时,寂寂无声。
此即寻常最困倦的时刻,楚王府里突然喧哗声起,从外往里,第次不休,一直到世子府主院。
东一间正房,世子时明远被吵醒,尚处昏沉:“吴兴,外头怎么了?”
话刚说完,门口守夜的小厮吴兴就隔着床帐,低声上禀:“世子殿下,是郑典簿有事禀告。”
典簿之职是王府长史下属,如果寻常有事由小厮乃至侍卫传信即可,须统理府寮的长史命在册的官吏来世子府传递的必然是重要的正事。
接着是由丫鬟伺候着连夜起身去往正房,才过走廊,隔着门槛,时明远就看到郑典簿苍白的脸色,包含着遇大事的惊慌,不知所措,以及隐晦的喜意。
发生了什么?
不等世子出声询问,就听到郑典簿压低了声音道:“世子殿下,建康八百里加急:陛下宾天了!”
“轰隆隆”“哗啦啦”……
在惊雷和雨声中,郑典簿的话在耳边回荡:“陛下宾天了!”
……
王府正殿,楚王高居首座,世子左位次之,王傅、长史、司马、谘议参军事、典军、东西ト祭酒、国令等诸位僚属按文武各自分坐两列。
诸人就大丧的情况议论不休:
“也不知新帝是哪位皇子。”
“许是二、三、六中的某一位。”
“好消息是,无论是诸皇子中的哪一位都没有大行皇帝这样善于权术的。”
……
待僚属稍加探讨,楚王手中茶盏轻轻落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殿内一时安静,方问道:“那么接下来,该派遣何人为使者代本王赴建康奔丧呢?”
其实这里也没多少选择,即使是放在战乱三百年后礼乐崩坏的今时,也不能随便选人。
至少,楚王府今日尚未有随意的底气,甚至还需使者为楚系转圜奔走,了解局势。
但去的人也不能太多,万一被建康一锅端了可怎么好?要知道,陆梁皇室对楚王一系可是不满已久了。
是夜,王府灯火通明,其内诸人彻夜未眠。
讨论到后期已是第二日,诸位僚属的意见逐渐统一,纷纷看向了位居次席的世子。
最后,由楚王拍板:“明远,交给你了。”
“儿领命。”时明远长身而立,欣然应下。
随后,楚王又命帐内府副典军点千余人马,协ト祭酒、掾属与记室令史等几人陪同上路、
等一切终于忙完,已经是在去往建康的马车上了。
彼时,时明远打开手中的黄檀木盒,静静注视着其中一枚奇形的红宝石。
过往,它是这样的色泽吗?
犹记得当时在烛光下,宝石玫瑰红的色调呈现一种渐变的动态,恍惚间仿佛是有真正的生命力在其中流淌,是一种难言的瑰丽。
等如今再看,却失了曾经的流光溢彩,于赏遍世间珍奇的时明远而言,不过尔尔。
可从宝石的切割来看,他能确定,并未被人替换。
时明远由此联想到宝石变化的夜里,自己做过那场梦,梦中的开头岂不正式从大行皇帝龙驭上宾起?
勿以鬼神论。
父王曾以掌雠校典籍,侍从文章的文学李先生教导自己,这正是出自李先生所言,他也一向笃信之。
如今真遇上了异事,才理解那些被巫砚、方士所欺的人。
梦中所见,是以话本的形式展开的,言语通俗累赘,近似白话文体,且其中多有香艳事。
合上檀木盒,调转到底部,修长的手指轻巧的打开暗藏的机关,里头嵌着一卷麻纸,解开就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讲述的俨然就是梦中话本的内容。
开篇即言及康定七年,陛下崩逝。
可大行皇帝的久病不愈,宾天并不值得惊奇,或者说,这天下各方等候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左右是这两年的事,实在不值得为证。
手指划过后续,那么,就是第二桩,话本的主角十一皇子陆妄弑亲登基。
这要等奔丧的队伍到达建康才能获悉。
不过,若真是如此,那么这场梦……或者说话本的剧情就可信多了。
虽然陆妄在百越那一块很是骁勇,颇受南方边军拥戴之余也隐隐养寇自重,却不能改变他并非皇位有力候选人的事实。
无论朝堂诸公,还是勋贵世家都各有偏向,但哪怕是支持楚王犯上作乱的人都要比支持陆妄来得多,纵然是枢密院那边亦然,只南军独木难支。
谁教陆妄有一位曾是世家圈养的舞姬作为生母呢。
哪怕经历了战乱三百年的礼乐崩坏,世家权贵们也不可能甘心向流着奴仆血脉的皇子低头。
再看看吧。
这样想着,时明远重新将麻纸收起,檀木盒被重新扣紧放好。
……
楚王府奔丧的队伍一路从丹阳出发,人吃马嚼,途中多有遇见各地官员、诸侯,有些避而不见,有些聚会沟通,更有私下密会,等临近建康已然耗费了近月余的时光。
到了建康,气氛却不太对。
众人对视一眼,由作为楚王世子的时明远下令:千余人的行伍留在城外,再点上共计三百人的精锐卫队入城落脚。
内城的楚王府稍显破败,队伍到达的时候临近申时,提前得到消息的仆从已经将府邸整理妥当。
时明远仰头看向楚王府的匾额。
曾经的楚国公府啊。
还是楚国公时期,楚王与大行皇帝称得上君臣相得。在两方那堪称蜜月期的时光里,大行皇帝赐下了这座临近宫城的府邸,其与昭明宫间的距离本身就处处昭显着皇家的厚爱与信任。
在回到这座伴随了他从童年到少年时光的府邸不久,副典军就领着一位校尉前来正殿汇报建康目前的大略局势:
新帝将与三日后登基,其为十一皇子。
竟然真是陆妄?!
察觉到世子脸色微变,身侧的周掾属疑惑的看过去:“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和十一皇子并不熟悉。”
时明远摇了摇头,带着小厮吴兴绕过正殿后室,去了左侧院的后寝,路上却忍不住想起了话本里关于陆妄的描写、
他确实和陆妄没什么接触,话本里却提到对方许是对自己暗藏……男女之思?
其中不知为何,用“白月光”一词代称自己,且言语间很有味另一位主人公不平的意思。
事实上,即使到了现在,时明远也难以相信自己梦见了未来,或者是未来的某种可能,不仅是对于这种暗中思慕的来源难以理解,更是对话本里匪夷所思的混乱香艳描写的质疑。
索性,若其中内容为真,那今晚,他来到建康的第一晚,还会有印证的机会。
话本提到其中一位男主在今夜进宫试图面见新君无果,心中忧虑不已。
随后剧情一转,视角换到陆妄这里,提到对方根本不在昭明宫,而是秘密前往了楚王府。趁着楚系众人初至建康,舟车劳顿,早早安歇的机会暗中潜入世子寝殿窥探,期间甚至有一二主人公自我满足的香艳描写。
草草用膳后,诸人因着奔波劳损,在世子的示意下俱都早早休憩以为之后养精蓄锐。
而入夜后,便是本章开头的种种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故事,先说明一下,背景是战乱多年,礼乐崩坏,所以古代的各种礼仪制度不会很严谨,问就是战乱损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