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暮的睡相是一贯的差。

他很有自知之明，以至于第二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八爪鱼一样抱着裴盛庭，把人困在怀里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

美人在怀，无疑让人心情愉快。

低头，只见睡美人眉目舒展，头部微微倾斜靠在他的肩膀附近，身体稍有些蜷缩，两人的姿势正好契合，又有同款的两件毛绒睡衣交叠相接。

同床共枕，呼吸相闻，总能造成一种亲密无间的错觉。

被这种错觉俘获，时暮忍不住屏住呼吸，慢慢的，轻轻的靠近……

随着接近，他陡然发现怀中人呼吸节奏的轻微变化——在装睡。

装睡的裴盛庭并没有睁开眼睛，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又恢复平稳，呼吸也一样。

时暮有所感的侧过脑袋找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男朋友泛红的耳根。

他扬起嘴角：呀，害羞了。

时暮愉快的决定暂时不要揭穿，然后带着满腹的好心情假装没发现般轻手轻脚的起床。

即使闭着眼睛，裴盛庭也能察觉到来自恋人的明烈视线，注视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但他却觉得自己煎熬了很久，脑海中从“狭义相对论”到《皇帝的新衣》依次上映。

等对方洗漱完，他还在心底默念：钟慢效应一般是指时间膨胀，这种描述只会在观测者的参考系上才是正确的……

直到时暮往厨房走去，脚步声渐远，裴盛庭才起床洗漱，新拆的电动牙刷发出熟悉的嗡嗡声，声音紧贴牙齿，以骨传导的形式提醒了他现状。

“盛庭，早餐三明治可以吗？”从厨房传来询问。

裴盛庭吐出泡沫，高声回答：“我都可以。”

话刚说完，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可是早上刚醒，脑子还反应不过来，一时想不起究竟是什么。

唯一的念头是：

糟糕，总觉得早上他不应、该装睡的——就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男朋友抱在怀里。

厨房这边，时暮正把新鲜面包放进面包机里，又加上火腿、生菜和芝士一起做成了三明治，最后，从冰箱里取出鲜牛奶，煮沸倒入玻璃杯。

裴盛庭洗漱完坐下的时候，早餐正好端上桌。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整杯鲜奶，他脸色微变，恍惚有种噩梦未醒的错觉：“你准备的是鲜奶？”

“怎么了？”时暮脱下围裙坐在他旁边，有些疑惑他的反应。

裴盛庭已经想起来自己究竟忘记什么了：“我乳糖不耐受。”

“抱歉。”时暮也想起来了，原著里提到过，男主角患有乳糖酶缺乏症，为此女主角专门为他准备了无乳糖牛奶。

“没什么，我本来就不喜欢喝牛奶。”这时，裴盛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抱着什么心态，语气幽幽的补充，“只不过是高明珠有早上准备一杯牛奶的习惯。”

这句话一出，气氛刹那间凝固。

他们都清楚，过去高明珠把人当替身，是一定会故意复刻时暮的喜好习惯的，所以平时也有意避而不谈。

但此刻裴盛庭先一步揭开了这层纸。

时暮本来正准备开冰箱找找有没有豆浆、豆乳一类的饮品，可当这层膜被捅破，却不由停下了动作，无名的怒火暗藏。

原著里，一开始女主确实是给男主专门准备的无乳糖牛奶，后来替身的事曝光，男主心中生了刺，为了体现女主的无辜，以及表明她对男主的情深，牛奶被换成了豆浆。

思及此，时暮顿时不想找这类饮品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比原本预想的还要在意。

如鲠在喉。

“喝点果汁吧，下次我煮红豆薏米茶。”他从客厅的果篮里取了几个橙子和猕猴桃榨汁，“正好这么多年牛奶，我也腻了。”

说完，时暮克制着情绪，一脸平静的把牛奶倒进一个小面盆里，准备晚点晨跑的时候放到外面的固定喂食点——那里常有野猫出没，给撸换食。

虽然没发脾气，但他显然反应很大，连多年的习惯都说改就改。

裴盛庭不由有些懊恼，这是场拙劣的试探。

他后知后觉的描补道：“其实中餐也不错，我兼职的时候有学过做南瓜粥、海鲜粥一类的粥品，下次我来做。”

“嗯，先吃，吃完我们谈谈。”时暮的语气轻描淡写，和手上锅碗瓢盆碰撞发出的哐哐声截然相反。

谈什么？难道都你后悔答应交往了吗？

裴盛庭心底一沉，干脆破罐子破摔的快速吃起来，递到手边的鲜榨橙汁也不动，吃完又有点想逃避，便抢了餐碟往水槽走去，只匆匆留下一句：我去洗碗。

餐碟只有两个，也是这时候他才后悔自己没有喝橙汁。

时暮：……

时暮一时失笑，紧绷的情绪霎时松开。

气氛回温，情绪失控的大起大伏让他多了些莫名的好心情：缩头乌龟，看你能拖延多久。

几分钟后，两人在客厅相对而坐，时暮故意平整嘴角，一脸严肃。

在这样的氛围里，裴盛庭不知不觉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抱歉，我当时就是一下昏了头……”

“嘘。”时暮轻轻打断了他的话，手上拿着根一次性吸管扭成爱心形状，插进橙汁里递过去，“先喝一口，冷静一点。”

接过抿了一口，裴盛庭确实被安抚了，手指虚虚划过吸管上的爱心，他渐渐平静下来，低声道：“其实我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即使在高明珠的潜移默化下，日复一日，他活成了时暮的样子。刚刚知道的时候，是很恶心，很不甘

——凭什么在这样对待他之后，还能轻易的去追逐她的白月光？

如果没有时暮主动的谈话，他大概怎么都不会放手吧。

就像溺水一样，只会往下沉。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们相处的时候，能更多些默契，不是吗？”

时暮听完，微微皱眉：“可我在意。”

在意你的不开心，也在意这些别人留下痕迹。

裴盛庭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泪花，直到平息下情绪才道：“你是在吃醋吗？”

不等回答，他又道：“不管是不是，我都很高兴。”

“越来越喜欢你了。”这份喜欢就像是溺水的窒息中被人捞起，裴盛庭可以感受到自己鼓噪的心跳，“你呢，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

没等回答，他继续道：“这些事情如果是别人知道了，那么只会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只看到了高明珠在其中的悉心照顾，体贴深情。”

就算是站在他这边的朋友们也会认为无法找到更好的女朋友了，将那份被分手的不甘视作对高明珠的爱而不自知，然后劝他把人追回来。

裴盛庭看似满不在意的仰起头，“可我只觉得恶心，既然她这么膈应我，那我做个渣男不好吗？”

时暮安静的听着，和交往前作为朋友时的谈话不同，当时他的话更客观中立，现在则更偏向于情绪的宣泄，明显要主观乃至阴暗得多。

有点心疼。

时暮坐不住的起身拥住了正在发泄情绪的男友。这一刻，他才理解原著里，裴盛庭为什么宁可和女主角彼此痛苦的死死纠缠也不肯放手。

“已经结束了，现在我们都和她没关系了。”他收紧了怀抱，极力试图安抚。

裴盛庭挣开这个温暖的怀抱，对着他古怪的笑了笑：“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别不要我。”

——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没有不要你。”心疼恋人的时暮完全没有察觉异样，“我之前只是有点担心你。”

毕竟，昨晚在浴室，对方的表现确实不太对，连自己的感受都不顾。

作为恋人，他很担心。

“真的？”裴盛庭定定的看过来，这一年来错误的恋情让他对经营一段感情毫无信心。

“当然。”

在恋人心疼的神态中，裴盛庭微微放松。

可是，他还有些质疑，于是忍耐着羞耻提出了自己格外在意的地方：“既然这样，你昨晚为什么不要我？”

——还是说，你最后还是想继续当个异性恋？

“你觉得这很重要吗？”时暮不解，他更喜欢水到渠成的发展，“说点难听的，你和高明珠不也什么都做过了吗？你会因此喜欢上她妈？”

“可我因为这个和她交往了。”裴盛庭不假思索的反驳。

时暮一顿，没发现男朋友竟然这么保守，即使是面对不喜欢的人也会因为这种事答应交往。

是了，原著里有提到，男主角出生微寒，是那种重男轻女的保守家庭。

不过父母都在数年前过世了，之后是靠姐姐拉扯的。可能也是因为这样，他并没有长成看不起女性的人渣，相反，对两位姐姐感情很深。导致剧情里她们在婚后很是折腾了女主角一番。

可能是心态的变化，他最近越来越不喜欢回忆原著了。

“但我们不是因为这个交往的啊。”时暮重新把人抱进怀里，声音温柔的和他咬耳朵，同时在说话的间隙轻轻啄吻男友温热的耳根，“所以，你可以和我说出任何的想法，不需要讨好。”

“我试试。”

——试试为你重新调整心态。

最后的声音淹没在一个吻里，结束了交谈的时暮默不作声的转移阵地，从男友的耳后往前落下细细的吻，因为弯腰不舒服，干脆挤在同一张椅子上。

这张背靠椅的厂家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作品会需要同时承担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不过它的质量很好，无声的承担下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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