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并不消瘦,上半身精壮,肌肉线条流畅,透着强而有力的苍劲。
身上的伤却一点不少,有陈年的疤痕,也有尚未愈合的新伤。
陆照常不是第一次看了,但每次看还是忍不住絮叨几句:“年轻人,这么拼命做什么。”
沈晏垂眸道:“战场之上,自当竭尽全力。”
“是,”陆照常白他一眼,“尽全力,尽全力还能让晚儿替你挡伤。”
沈晏一滞。
为了陆晚的闺誉,这件事并没有流传出去。
但面对陆家父母,沈晏还是选择了一五一十地据实相告。
他理亏,沉默不语。
见沈晏不说话了,陆照常又重重哼了声。
手下稍一使劲,药粉撒在泛红的伤口处,火辣辣的疼。
他悄悄瞥了眼沈晏,发现沈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陆照常别扭地放轻了力度。
“我说阿晏啊,”片刻后,陆照常还是忍不住开口,“伯父也不是怪你。”
“只是我们家晚儿,从小被我娇惯坏了,受不得一点疼的。”
提起这个,难免想起陆晚被抱回来的时候鲜血淋漓的模样。
陆照常眼眶微红,“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这辈子没什么指望,就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她喜欢你命都不要了,说句不好听的,你再这么拼下去,要是哪天走了,我们晚儿要怎么活。”
听着陆照常略带哽咽的话,沈晏敛眸。
他通常很清醒,不会去想太多的事。
因为觉得很麻烦。
对他而言,只要手中有剑,就能胜过千军万马。
但在这一刻,沈晏的脑海里难得地模糊冗乱起来。
一边是陆照常殷切的话语,一边又是陆晚和那个所谓系统的东西的对话。
她当真喜欢他吗?
不。
她的心声很清楚,她甚至觉得他没有一处比得上步闻歌。
但……
沈晏微微一顿。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朦胧的夜雨中,她扑到他的怀里,实实在在地为他挡了一剑。
陆照常说陆晚从小娇惯,一点疼都受不得。
沈晏知道,他见过。
小时候他娘亲让他带着陆晚去玩,他不喜欢这种娇滴滴地小妹妹,飞快跑开将陆晚丢在身后。
小姑娘为了追他,扑腾着小短腿可怜巴巴地喊:“阿晏哥哥,你等等我!”
她跑得急了,没出多远就摔了一跤。
细白的手心被地上的粗粝的小石子擦破了皮,泛起淡淡的红。
沈晏就看着小姑娘瘪着嘴,眼里迅速涌上了滚烫的泪花。
“有这么疼吗?”当时的沈晏质疑道。
她也不起来,就坐在地上,委屈地举起手心给他看。
“红了!”小陆晚啪嗒啪嗒地掉眼泪,“都擦破皮了!”
笨蛋。
当初擦破皮都能红了眼,怎么就有勇气站在他面前。
等陆照常给沈晏换好药后,沈晏开口道:“伯父,我有事跟您商量。”
卫明堂当时虽然蒙着面,但在交手之间,沈晏还是捕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他很聪明,很快猜到绑架陆晚的目的是什么。
“这次离州城,我想带陆晚一同前往。”
陆照常:?
他的第一反应,这个兔崽子在说什么猪话?
第二反应就是,刚刚给沈晏换的药怎么不是毒药!
害他姑娘受了伤,现在还这么正大光明地告诉他,要带他女儿跋山涉水地去那闹匪患的地方。
陆照常气笑了,“阿晏,你说什么?”
沈晏不急不缓地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
卫明堂虽然这次也要跟着去离州城,但京城里可还有他的亲弟弟,还有他的心腹手下。
如果他们对陆晚再动手呢?
那时候,恐怕就不会像上次那般幸运了。
听完他的话后,陆照常沉默下来。
他知道沈晏说的都是实话,更知道凭他们陆府根本没办法抵抗几个王爷的势力。
烦。
正是因为是实话,所以更加觉得不爽。
陆照常心里深深叹息,也就是晚儿那个傻姑娘小时候一眼就看中了沈晏,这么多年来都痴心不改。
不然,他才不想让陆晚淌这趟浑水。
陆照常抬头。
沈晏也在认真地看着他。
少年眉眼锋锐,极艳极冷,像把刚刚出鞘的利剑,锋芒迫得人微微眯眼。
还真是长大了。陆照常摇了摇头,叹息道:“罢了,随你们年轻人怎么做吧。晚儿若是同意……”
他还没说完就自己先笑了。
晚儿那傻姑娘,怎么可能不同意。
-
诚如陆照常所想。
他的倒霉姑娘陆晚,在听沈晏说会带她去离州城的时候,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这地方好啊,是个重要的剧情点。
当然更重要的是,陆晚现在也有点怕,下意识地想待在很有安全感的小反派身边。
她想了想,小声问:“芸芸能不能一起去?”
问完觉得这句话气势弱了些,又补上一句:“她若是不去,我也不去。”
可以,很造作,很陆晚。
沈晏本来就打算带上沈芸,点头应允:“嗯。”
陆晚暗暗窃喜,装作不经意地问:“步世子也会一起去吗?”
沈晏盯着她,漠声道:“不。”
陆晚垂头丧气地“哦”了声。
可恶,步闻歌怎么这么不争气,他不去,又少了个和沈芸接触的机会。
“见不到他,你很失望?”沈晏眯起眼问。
陆晚忍不住在心里和系统吐槽。
——“统统,你听听他问的这是什么话?失望?何止是失望!我简直伤心难过悲痛欲绝!”
——[宿主,摸摸头,以后还会有机会哒。]
沈晏呼吸沉了一分。
他这几日都没听见陆晚的心声,突然听见,很好,还不如没听见。
陆晚朝他扬起甜腻腻的笑容,颊边的小晚涡若隐若现,“当然没有了,只要能够和阿晏哥哥在一起就好。”
沈晏看了她一眼。
啧,口蜜腹剑。
好像永远是这样,记忆里,她总是羞涩又大胆地表露着对他的情意。像一团烈火,不烧到他的心底不罢休。
可惜都是假的。
他抿了抿唇,道:“好好休息,我明日来接你。”
陆晚乖巧点头,“好。”
她轻轻拉住他的袖子,像是确认什么,眨巴着眼:“一定要来呀。”
“嗯,”沈晏应声,“一定。”
……
……
陆晚跟陆父陆母告别。
陆家父母哭天喊地地抱住失宝贵女儿,陆晚也跟着挤出了几滴眼泪。
这事也是为了陆晚的安全,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他们虽然肿着眼,却没阻拦。
只在陆晚要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看了许久。
陆晚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些年来,陆家父母对她是真的疼爱,比沈狗好多了!
走的时候又下起了雨。
陆晚站在屋檐下,看着有人自远方缓步行来。
一身玄衣的年轻郎君,执着伞停在她面前。
墨发如锦随意地垂在他的肩侧,伞下露出一截弧度优美的下巴,清瘦,苍白。
他手腕轻抬,视线跟着抬起。
正和台阶上的少女对上。
墨黑如玉的眸子里清凌凌的,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来。”沈晏道。
陆晚灿然一笑,挤进了他的伞下。
生动又强势地,挤进了他的世界。
-
离州城并不偏远,但也绝对算不得繁荣地带。
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很容易受到涝灾侵害。在出了山匪之患后,更是荒芜了几分。
要进离州城,就要越过一片山林。
在这山林之中,正是被一堆闲人占了山头,干起了杀人放火的勾当。
最开始都只是抢些金银财宝,后来山上来了个以前军队里的人,爬上了二当家的位置。
大当家死了以后,山上全然由二当家把控。
二当家来了以后,干脆将这群散兵游勇,当成兵来训练,并且带着山匪做了几票大的。
离州山匪的名声渐渐打了出去。
名声越来越大,想要加入他们的人就越来越多。
到最后,甚至快成了一支小有规模的军队,一个山头都快装不下了。
人多了,吃饭的嘴也多了。
只是在山路上劫些过路人,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离州山匪慢慢把目光放在了大户人家和一些走镖的镖队上。
他们做事狠辣,出手极为干脆,不见血不回,不只是要财,更要赶尽杀绝才行。
这是二当家教给他们的——斩草就要除根。
因为这血腥的手段,离州山匪渐渐成了离州城的噩梦,凶恶之名甚至可止小儿夜啼。
朝廷也想过治理匪患,可一来这群人人数众多,行踪狡猾,不好下手。二来,离州山匪气势嚣张,行事阴毒,竟然将派来离州城的几个将军都残忍杀害了。
因为这事,军队的气势大受打击,让离州山匪更加肆无忌惮。
在连续死了三任驻城将军以后,朝廷终于震怒,派来了三王爷卫明堂,以及沈晏。
沈晏,未及弱冠之龄,却在军队中拥有绝对的号召力。
他十三岁开始入军营,从一个最普通的小兵开始做起,一步一步,踏过尸山血海。
万军丛中取敌首级,打赢过数次以少胜多,堪称奇迹的仗。
他是大雍的少年战神,也是军中不灭的神话。
所以,卫明堂才会如此忌惮沈晏。
这一趟路,注定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