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特比冷凝想象中要靠得住的多。

冷凝让沃尔特去自己床上躺一会儿睡个午觉，去检查了下他写的东西，相当不错，明明只用了三天却写了自己预计用四天才写到的程度，而且字迹工整漂亮。这么说起来，本来打算让这位神官大人一天干12个小时，实际上他似乎远远超过了16个小时，就连吃饭都基本在自己房间内一边写一边吃。

真难得，在这里遇到个比自己还要注重效率的家伙。冷凝轻轻扬起眉梢观察着合眼躺在床上休息的神官，对方苍白的脸上能看到隐隐泛青的眼窝，和发丝一样白金色的睫毛正在微微颤抖。

今天没雨，外面正是鸟语花香春暖花开的好天气，冷凝趴在窗前有些触动又觉得手头上不做点什么实在浪费生命，便看着还没记的账目模仿着沃尔特的笔迹又写了两页。写着写着感觉不太妙转了两下笔又觉得自己实在多事，明明一开始想好了绝对隐形自己不要介入其中，便出门打算随处转转。

说是随处转转，他也只会去他去过的地方而已，不在自己房间待着，他也只会去那个秘密花园。

他并不是没有理由地不信赖这里想让他成神的一切人，从圣约教主推的神明到其余的那些神明就能从当中窥见其真意。几乎所有的神明都是奉献自己而死，神官在圣约教里保护神明的最初含义也是因为人领悟到自己的罪就是愚昧，保护神明不要因为人类的愚昧而死就是神官的职责。但是神官所爱的神明按照圣约教中所说都是会为了更大的理想或者人类的幸福而死，所以这在冷凝看来就很有趣，这几乎是一个无限的循环。

当然，如果跟自己无关就更好了。

他查了佑巴大陆的历史资料，传说中黑发黑眼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他们有的都和所谓的黑发黑眼的神扯上了关系会转移伤病，搞得这个所谓的神会转生投胎一般。同时他们也几乎都是短命，或者说在中年之后的经历就全都消失了，关于他们的传说就只停留在了意气奋发的青少年。冷凝根据自己的现状和传说结合来看，很快得出了结论——死于这所谓的转移伤病的技能上。

伤病是比普通人容易治疗更容易好，但是肯定有上限，会有无法治好的那一天。什么时候是上限，什么时候转移了会不治而亡，什么时候会没人帮助自己，这一切都太说不准了。

世人都害怕死亡，总有一天会窜出一个所谓位高权重的人，他身患重病，他代表着万民的利益。到时候所有人都把刀架在神的脖子上，说着：“神啊对不起，但他真的掌握了我们的幸福，你就算死了也没关系，我们会世世代代歌颂你。”

冷凝不知道自己跟这些所谓的“前任神明”比起来，治疗的人数算多还是少，但他确实在得知能力的第一天起，就决定一点点地测试这个能力的上限，好保证有备无患。这也是他一开始醒来的时候就对沃尔特说要学习治疗技能，预计自己今后会经常受伤的原因。

很遗憾自己学不了治疗技能，但自己很走运，有个意外忠心治疗自己的神官。沃尔特不管什么时候都愿意救治自己，哪怕看上去耗干了魔力也在努力坚持。这个练习技能的计划看上去是配合沃尔特的委托治疗在进行，但事实上沃尔特是完全有主动权随时说结束，因为没有他根本无法继续下去。

冷凝不害怕使用技能吗？怎么可能，他每次使用完之后都会思考比上一次转移会严重多少，是否这一次就是生命所能承受的伤痛上限，会倒下去再也无法苏醒。但比起遥远的未来某一天不明不白地为某个人使用技能超过上限死掉，不如现在就尽可能地做好测试，了解自己所能承受的上限，然后远离危险的事情，就算有一天真会死，也是能明白自己的上限体面地迎接死去。

从一开始简单的割伤，到烧伤，到骨骼错位筋肉扭断……他已经试验了很多，也经历了大部分人一生都无法承受的痛苦。他感受过头皮如同蚂蚁啃咬般却对应的另一半脸麻痹的没有知觉，整个头部如同有着根根神经般，将痛苦从眼沿着鼻、嘴、喉咙连带到了身体上半部；他感受过大片的脊背如同火辣辣地燃烧一般，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会有风如刀子般贯穿胸部；他感受过下半身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炙烧，每个妄想鼓动肌肉的行为都仿佛让细胞进行了一次长征然后化作泡沫……

就连眼前搁在双腿上交叉的双手，他也曾见过它伤痕累累翻折到了反面般的样子。

冷凝坐在花园里，望着自己的手出神，它们现在看上去修长而白皙骨节分明，连底下青色的血管都隐隐可见。

不管是过去，还是到了所谓的异世界，看上去活着就得努力，一不留神可能就会死去。

想休息。由衷地想休息，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当自己将卡蒂夏的黑魔法和对自己作为神的崇拜探寻这些充满隐患的事解决后，就隐姓埋名，换个打扮去个让人找不到的地方休息。不用努力工作，不用努力学习，也不用努力试着融入社会去感知他人的情绪。懒散地打点工，收一点不会被人惦记的钱，过每天可以睡十个小时不用担心明天就被裁员的美好生活。

想休息。冷凝倚靠在花园小亭子的柱子上，风吹得正好，他情不自禁地慢慢合上眼，头一顿一顿向下点着打起瞌睡。

“冷凝？”仿佛是刚睡没多久就被叫醒了。冷凝挣扎着睁开双眼，因为在外睡着身体些微发冷，皮肤比脑袋优先被叫醒。

“你怎么睡在这里？”沃尔特关切地询问道，他解下披风披到冷凝的身上。

冷凝脑袋晕晕乎乎看着太阳的位置，判断了下自己似乎睡了不止一小会儿，看上去最近睡得实在太少了竟然大意到在这种地方睡着。揽了揽身上的披风，在温暖的气息中他缓过神来。

“没什么，想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你倒是很快就找到我了。”

“你平常不是只会去去过的熟悉地方吗？所以很好猜。”沃尔特无奈地苦笑道。

“这样啊，说起来最近没见到约书亚了。”

“我让他回去上学了，那毕竟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不管他愿意或不愿意。”

“是吗？”冷凝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站起身。

沃尔特伸出手想搀扶着冷凝，但被冷凝推开了。

“沃尔特，我最近受你照顾太多了，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和我是一个朋友的关系，而不是敬畏的上下级。端茶倒水之类的，不是你该做的，你的力量比你想象得要高的多，最近你光治疗我也应该治愈术获得了显著提升吧。”

冷凝平淡的话让沃尔特犯难般地皱起眉头，他吞吞吐吐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没有说。

“哎，算了，”冷凝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你去告知下摩斯主教吧，说我要找伊登·奥兰多在外面碰面，说我要救赎犯错的人民。”

“是时候了吗？还没抄完账目。”

“以你的速度，还有一天就抄完了吧，而且摩斯主教到时候和王室那边通知安排可能也要两天。你说不定还能有一天的休息。”冷凝缓步走着，等待沃尔特跟上。

当沃尔特去告知摩斯主教这个打算后，冷凝立刻被摩斯主教召见。如冷凝所预料的一样，出门这件事果然不能如同出家门一般简单。因为要会见首主教，沃尔特为他换上了相当正式的衣袍，同样昂贵而沉重的首饰也必不可少。换衣完毕，沃尔特很满意地把冷凝揽到镜子前欣赏了一番，但冷凝只想吐槽这么沉重的装备穿身上，怕是再爱惹事的孩子也玩闹不起来只得庄重身形。

“走吧，去见首主教。”

冷凝因为害怕被麻烦事缠上一直推脱着各种好让自己不见这个家伙，这次终于下定决心要去，而且说不定，这就是他最后一次见这位首主教大人了。

他有些紧张地隔着衣服捏着胸前的坠子跟着沃尔特的指引，不同于别的首饰，这个感觉轻飘飘的。因为是前往大厅，一路上见了不少神官，他们毕恭毕敬弯腰行礼。渐渐的跟随他前往神殿大厅的神官越来越多，神官们自行成两列有序地跟在冷凝身后，队伍越来越壮大。

是晴天，整体通白的神殿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白灿灿得有些刺眼，大片的碧绿草地也显得发出了耀眼的黄光，冷凝眼前只有沃尔特在走廊的暗处是永远安静的蓝灰色。因为是下午，空气中很安静，没有鸟鸣虫叫，神官们步履整齐却没有脚步声，只能听到衣服布料的摩擦声。

“到了。”沃尔特停了下来，他侧过身示意冷凝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