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轻蔑地扬了扬眉，回头看向那个隔着一段距离的小豆丁，蹲下身：“好了，约书亚，告诉我，你是这里的园丁吗？”

约书亚拉着草帽微微探起头，看向冷凝。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白净的脸，乌黑的发，神色淡淡仿佛被风吹拂才会堪堪抖动两下的花枝。小孩子不懂什么太过困难的道理，但对他们而言，好看的基本就是正派。正派是可以倾诉痛苦的对象。

他扬起笑容，孩童特有的婴儿肥苹果肌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圆了：“是的，大人！”

“你几岁了？”

“8岁。”

8岁，这个时候22世纪的小朋友应该都能写作文进行简单的外语交流了，数学也应当能做简单的几何与方程，可没这孩子看上去这么富有童趣。

看上去因环境不同小孩会区别很大，这种只能当5岁的小孩来看待。

“你是怎么成为这里的园丁的呢？知道这里的可不多，你看旁边的先生一开始就完全不知道。”面对孩子，冷凝仍用着和面对大人时一样波澜不惊的语气。

“是奥古斯都大人，他让我当这里的园丁的。”

果然是那家伙做的事，但是比起让孩子上课，长久让孩子当园丁并不是什么聪明之举，那家伙是有什么打算吗？

而且这样一身回家，孩子家长不生气？

冷凝无法想象会有什么家长乐意见到孩子一身泥土和大粪味回到家里，要是他家的话可能早都被踹进医院了。

或许这在这个世界而言非常常见？他不敢确定。

“你父母怎么想的呢？”冷凝问。

“我没有父母。”约书亚眨了眨眼。

“……抱歉。”冷凝顿了顿，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话题，想要站起身。

“有什么好道歉的呢，这里的神官对我很不错，大家都是我的父母。”约书亚摆出了笑容。

如果是正常人听到这样的答案一定会非常感动，但冷凝不会，他反而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太成熟了，这不是一个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说出的话，要不是被人指导给予了所谓的正确答案，要不就是这个小孩真的承受了什么莫大的痛苦感受到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体悟。

冷凝静静看向约书亚，他笑起来看上去坚强又得体。

量产沃尔特式完美笑容。

脑内不好的拼图瞬间就成型，孤儿院，教会，虔诚的孩子，还有民众呼声很高却一直只在圣疗部活动的沃尔特。

所谓有些人进来一辈子只能打工，有些人进来没什么作为却当上上级就是这样。他出生就注定了是耗材，培养的时候也是往这个方向培养的，教会倒是分得很清。说不定那个德雷克·特里普也是如此，他也是后来名气太大教会才开始让他当主教的。不过注意到了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这是沃尔特需要愁的内容。而且完全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教会说不定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以利益驱动。

“你将来想做什么呢？”冷凝站起身。

“我本来是想成为神官或者医生的，但是我无论如何学习都很一般，在教会学校里这种成绩是不能做神官的，所以我决定去做园丁，每天看花花草草也很高兴。”

“这样，怪不得你现在就在种花。”

“是的，你看这一大片都是我照顾的，是不是很好看？”

“全是吗？”冷凝看了眼周围，他清楚，这不可能，一个小孩最多照顾几株就了不起。

“是的，全部。”

嗯，好吧，沃尔特似乎该对小孩进行下德行教育。虽然知道孩子会对自己的记忆进行美化，但冷凝不喜欢看撒谎的家伙。大人小孩都一样，他不会因为年龄就这个问题对小孩优待。

“你为什么不去学校？”

“去了会被可恶的家伙欺负，会被脱裤子溜鸟骑马……大家都笑话我。”约书亚嗫嚅道。

“老师呢？”冷凝问。

“老师也是帮凶！”约书亚叫喊出声，小手也拳了起来。

“神大人，他夸张了……”卡尔一脸愁容。

“我知道，你别急，”冷凝走到卡尔身边，“我自然会判断，我也不是那种见到小孩就母爱泛滥的热心肠。”

但也不至于全都不信。

“你怎么想的？这是你们教会学校的学生吧。”冷凝问卡尔。

“我？”卡尔愣了愣，有些惶恐又讨好地笑道，“我自然是希望他能回到学校学习……”

“他逃课多久了？”

“三个月……”

“三个月啊。”冷凝表情微妙。

三个月了才知道约书亚在当园丁吗，有趣。

“当老师可真不容易，加油。”风度翩翩地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服，冷凝低沉悦耳的声音带有充满兴味的审判意味。

这句话说得看似鼓励，但卡尔知道，再说下去就要点破不好的事情。他不禁汗流浃背，满园的花他也没心情欣赏了。

不能立刻逃离还得继续自己的任务，卡尔如坐针毡地和冷凝待在一起直到沃尔特到来。约书亚松了松土施好肥，玩了会儿泥巴就走了。这个晨祷似乎相当漫长，当沃尔特来的时候，卡尔如释重负地放松大呼了一口气。

“他怎么了？”沃尔特看着卡尔匆匆离去的身影非常迷惑，卡尔走相当快甚至都没来得及行礼。

“他没你聪明，嘴里包不住话。害怕和我待太久了泄露什么教会机密。”冷凝撑着脸，淡淡欣赏着身边的花。

“教会机密？”

“是的，你花园里来了个小园丁叫约书亚，说是受了校园暴力不想上课，卡尔作为教会学校的老师觉得非常丢人。”

“啊，你知道了，”沃尔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把约书亚接来也只是权宜之计，因为在这能随时看到他，也不会有什么其他人来，方便我照顾。早晚还是会让他回学校的。”

“那就快点吧，时间不等人。”

“我知道，但这得等他缓过来不是吗？他现在心情不适合上学，你不知道他一想到学校的同学们就格外痛苦……”

“所以呢，你决定帮他去解决掉这么多同学？”

“那也肯定不行，”沃尔特露出了困扰的笑容，“怎么能对学生用解决这个字眼呢。而且我并没有管这些事情的权力。”

“这样啊……你想搁着就搁着吧。”

“不是搁着，是慢慢处理。”

“好，慢慢处理，”冷凝妥协般地叹口气，“还有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是不是你教小孩说什么神官比父母还好这种话的。”

“哎？这个……”沃尔特想了想，顿悟似的敲了下脑袋，“我并没有，但是他如果翻看了我书架上的书籍，那就再正常不过了。很多祈文上会写神官的使命，要作为神的代言人，比父还有力量，比母还有爱心。”

怪不得前面觉得乍一眼看上去像量产沃尔特式笑容！原来原因在这里！罪魁祸首！

“……你保管好你的书籍，孩子看了都没有他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可爱了。”冷凝蹙起眉头，深深看了沃尔特一眼。

“怎么会，我小时候天天看，我老师就说我很可爱。”金发的神官甚至还做了个笑眯眯的可爱表情。

“太过老成的孩子不受综艺欢迎。”

“综艺是什么？”

“一种我们那里的娱乐项目，类似你们这里的剧场表演，上面有小孩让人看那样。”冷凝解释道，难得沃尔特询问起了他有关22世纪的事。

“让小孩表演节目？”沃尔特不解地摇了摇头，“小孩在这个年纪你能指望他做什么正经工作，玩和哭闹几乎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是的，就是让他们表演玩和哭闹，”冷凝眼里露出了不可捉摸的光，“因为在我们那儿，有童真童趣的孩子可不多见。如果遇到了这样有趣的孩子，自然是要拉出来供大家玩乐品鉴一番的。”

沃尔特一动不动地站了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露出复杂的微笑：“那和我们正好相反，我们这里最老成的孩子最常表演节目，就像你见过的唱诗班领唱的乔弗里。”

“还有约书亚，我看他刚才自主表演的水平也很不错，轻松地说着不真心的话。”

“是的，”沃尔特为此甚至赞同地笑出声来，“但也不能责怪孩子，保护孩子纯真成长是大人的义务。”

“是吗？我看这么不纯真成长反而让他交出了教会需要的标准答案，赞颂神官的品德没人教也能自主学会。”

“这才是问题所在，他似乎以为这么说能惹大人高兴，获得保护，”沃尔特皱了皱眉，“明明他就算没有说自己爱教会，我也一样会帮助他的。”

“这还不是你的慢慢处理惹的祸。”冷凝一锤定音。

“三个月，确实有点久。”沃尔特叹口气。

“只是有点？”

“好吧，很多。但冷凝先生，这件事处理起来只靠我一个人不太行。”

“是吗？”

“你可以再观察久点就知道了，多来来花园或者教会学校什么的，你就能发现可能还有另一个约书亚，而约书亚这样的小孩是不断诞生的。帮助一个并不会根本性的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