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曦微微散开,撒落在梁平县高大的城墙上。
随着城门的打开,如菜畦般规划整齐的街道逐渐喧闹起来。蒋氏布坊位于县城的繁华之地,旁边参差布落着大大小小的手工业作坊,其中又以丝织业为主。
宋家所经营的宋氏布坊是梁平县有名的规模大,拥有织机近千张,织工超过一千多人,因此也被当之无愧地推为县里纺织行会的行首。
纺织行会里的成员都是由县里颇有资产的机户组成,如蒋如尘父亲所经营的蒋氏布坊约有一百来张织机,雇佣了一百多名织工,在梁平县小有名气,因此被推选入行会中。
可以说纺织行会几乎垄断了梁平县布匹、绸缎等生意,当地百姓都要依着行会的风向过日子。
自宋政和当上行首后,宋氏布坊势力大涨,靠着背后岳家的关系,在梁平县黑白通吃,经常打压兼并同行。长久以来,行会便慢慢成为他的一言堂,为着自己的利益,随意下调收购麻、丝等原产品价格,逼得百姓不得不低价卖出。对外如此,对布坊的织工也好不到哪里去,每日晨起劳作到深夜被压工钱也是常态。
话说回来,不管宋氏布坊如何的气焰嚣张,也不是现今的蒋如尘该管的事。此刻,刚洗漱完的她正眼睛发亮地看着屋内一整套崭新的织机。
蒋氏布坊大部分完整的织机早就被蒋二叔卖去抵债了,只剩下庭院内几张缺胳膊断腿的残缺货了。这些织机是蒋父买来织布用的,现在已不能使用。
要想用棉纺织必须要用新的棉纺织工具,前几日蒋如尘在垄田乡中用钱雇佣了一伙半大小子去摘木棉花,收获颇多,到后面手都提不动,只能留下蒋氏布坊的地址,加价让人送过来。因采摘的木棉花数量较多,系统奖励的棉花值有足足五百个点,考虑到工艺问题,蒋如尘特意兑换了一套传统棉纺织工具和操作流程。
并不是不想兑换更高级的工具,只是商城上面标注的更高级棉纺织工具都要五千个点。现在兑换的传统棉纺织工具还是自己在系统那里打了三百点的欠条死皮赖脸买下的,实在是囊中羞涩,等以后有足够的棉花值一定要在商城大买特卖。
蒋如尘满眼笑意地抚摸着眼前光滑平整的织机,打足了精神要在比赛前纺出像样的棉产品来,她相信凭着这些先进的工具一定能将棉花化腐朽为神奇,成为人人都能穿得起的衣物。
正当蒋如尘要将收集来的棉花放在脚踏轧车中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放下手中的木棉花,蒋如尘快步走到大门前,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徐二婶送棉花过来了,旁边还畏畏缩缩地站着一个穿着破衫的瘦弱小姑娘。
“徐二婶,你今天怎么有空闲亲自送棉花到县城来?快进来坐坐!”
“我刚好要进城一趟,就顺带把我家二小子摘的棉花送过来了,免得再跑一趟。”
蒋如尘笑脸盈盈地把徐二婶两人迎进门,边走边说:“这些日子麻烦仁贵他们帮我摘木棉花,不然单靠我一个人可真够呛的。”
徐二婶笑着打趣道:“妹子,这值当什么!这群小子正愁没事干呢!你那又给工钱又不要他们干重活!他们巴不得你使唤呢。”
蒋如尘抿嘴一笑,“这也是他们耗心思帮我去摘的,这点工钱又算什么呢?好了,婶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可要让我好好招待招待。”
“咱们可不要那么客气,今日我家中有要紧事,等会就要回去了,往后有时间一定会过来叨扰叨扰。”
徐二婶二人自进门来就一直在打量,原本有些担心蒋如尘一个女子有些适应不过来,现在看着布坊倒是收拾得整齐敞亮,心里悬着的心算是放下来了。
蒋如尘请两人进堂屋坐下,将茶叶放入茶杯中冲泡好,端给徐二婶和旁边的小姑娘。
徐二婶有点喝不惯茶叶,只是略嘬几口便放下了。看着眼前脸色红润,笑容明媚的女子,心里也替她高兴。
“如今瞧你精神倒是比以往好很多,可见李家不是个好去处,能挣脱开来是再好不过的事。那些嚼舌根的人不必理会,反正好与不好她们都会说,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蒋如尘含笑回应:“婶子,你放心,我向来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的。”
自从前几日蒋如尘与李家彻底闹掰后,一些风言风语开始在垄田乡传开来。
上次蒋如尘到村里去收木棉花,就碰到过好几个妇人远远地站在树下对她指指点点,表情中带点轻蔑。
蒋如尘不在乎这些人的言语如何,淡然自若地收集木棉花,只要她们没有不长眼地当着她的面说,就当没看见。她有自己的目标要去实现,何必在乎乡下妇人的闲言碎语呢。
徐二婶见她言语轻松,像是真不在意的样子,也不再提及。
寒暄片刻,正要开口介绍一下旁边的女子。忽然被“咕咕”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寻声望去。
小姑娘正尴尬地用手揪着自己的衣衫,原本低着的头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进脖子里去。
徐二婶见状既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书玉,你爹娘是不是又克扣你粮食,不让你吃饭!”
小姑娘缓缓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委屈地点点头。
徐二婶见她这幅样子哪还能不知道,气得直喘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不早点跟姨母说!一个人就这样憋着被他们欺负!”
越说越来气,徐二婶恨不得拉着何书玉冲回何家大骂一顿。
何书玉用脱了线的袖子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地说,“每次姨母一走,爹娘就会把我关在柴房,不准我吃饭。说姨母闹多久就关多久。前天我没洗干净弟弟的尿布,娘就跟爹说我不服管,爹把我打了一顿,关在柴房里。直到姨母你来了才把我放出来。”
徐二婶闻言,立马站起来快步走到何书玉的面前,掀开她的衣袖一看,果然手臂上布满了暗紫色的条痕,触目惊心。
“何敬这个杀千刀的负心汉,为了个贱人,气死我姐姐不够,还要赶尽杀绝,把自己亲女儿害死呀!”看着眼前瘦弱委屈的侄女,徐二婶颤抖着声音说道。
蒋如尘心有不忍,见着何书玉如此境遇就如同见着当日的她,便上前柔声安慰道:“婶子,天无绝人之路。有你这个姨母帮扶着书玉,只要她能立起来,何愁天地之大没有容身之处呢!你看我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嘛。”
徐二婶止住了眼泪,转过头,拉住蒋如尘的双手道:“如尘,你是个能干的好姑娘。我这侄女的性子我知道,她像她娘,太老实柔弱了,万事都想忍着。殊不知他人正是因为她忍着才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她,到后面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说罢,转头对正在抽泣的何书玉说道:“咱们普通老百姓,不求你如何巧嘴,好歹站起来出出声呀!你要是像你如尘姐姐这般,我这个做姨母的还有什么好操心的呢!往后要是受气般地过日子,那你这一生白来世间一遭!”
听着姨母句句戳中心窝的话,何书玉情难自已,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这么多年压在心中的委屈发泄出来。
蒋如尘见状心中泛起怜惜,知道这种事情只有她想明白了才能立起来,旁人光说也是无用。
等两人平复情绪,蒋如尘才上去劝说,“婶子,我这里有些吃食和活血化瘀的药膏,还是让书玉妹妹擦点药膏,填饱肚子吧!”
“我们在这哭闹已经算失礼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我家里有备药膏,到时候直接回家擦便是。”
徐二婶觉得在别人家里又哭又拿的,实在是失礼,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推辞。
“婶子说这样的话,可见是跟我生分了。以前要不是你接济,我也活不到今日。如今一见书玉妹妹便觉得亲切,如何不能让我亲近亲近。”蒋如尘佯作生气道。
听到这话,徐二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千恩万谢,连连表示歉意。
蒋氏布坊是规模较大的三进院落,第一进院落是门面,用来售卖布匹和成衣,也是用来会客的地方。第二进院落作为工坊使用,摆放着织机,是做工的地方,因此面积也更大些。第三进院落便是蒋如尘日常生活起居之处。
最近几日,她便是一个人打理布坊,重新置办东西。
何书玉紧跟在蒋如尘的后面进了房间,一进去便见到一张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铺开的白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东西,墨迹已然全干。
书案的左侧则架着一扇绘有花草的屏风,正好将房间隔成两半,一半作为书房,一半作为卧室。房间虽不是很大,经过这一番布置倒也显得素雅。
“书玉,你在这坐一会吧。我去拿点药膏过来。”蒋如尘将早上买的馒头和糕点放在何书玉面前,温声说道。
何书玉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上,见她不敢拿桌子上的东西。蒋如尘扑哧一笑,将馒头放入她手中,说道:“书玉,你姨母以前待我甚好,你就把我当姐姐一样看待,在这里不用客气。”
何书玉朝着蒋如尘腼腆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害羞着说道:“谢谢蒋姐姐。”
见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蒋如尘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便转身越过屏风拿药膏去了。
等转回来时,何书玉手中的糕点已经吃完了,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馒头。
蒋如尘知道此刻若出去她怕是放不开,便转身回去,装作找东西。好一会儿,估量着时间才拿着药膏走出去。
“瞧我这记性,前几天买的东西不记得放哪了,找了许久才找到。书玉,快撸起袖子来,我帮你擦一下药膏。”
何书玉不知不觉吃了这么多的东西,生怕蒋如尘会露出嫌弃的表情。但见她毫不在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小声答应。
蒋如尘从小的经历跟何书玉差不多,也是受尽苦楚,知道吃不饱是什么感觉,所以更能体会她的难处,也更想在能力范围内帮助她。
“书玉,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继续这样过下去吗?”蒋如尘边帮她擦药膏边忍不住问道。
何书玉怔怩了一会,随后又坚定地摇摇头说道,“蒋姐姐,我不想再回家了。我娘死后,那就不是我家了。我爹只想着后娘生的孩子,把我当牲口使唤,只有姨母还想着我。我跟母亲学过织布,到时候我直接在城里找一家布坊当织工也能养得活自己。”
蒋如尘以前就听徐二婶说过她姐姐是个织布能手,靠着织布挣来的钱供养了一家老小,想来何书玉的技能也是她母亲教的吧。
思及此,蒋如尘心中一动,自己的布坊要重新开办起来,又要参加几日后的纺织比赛,急需一个帮手。何书玉会织布,人勤劳能干,又是徐二婶的侄女,何不雇佣她呢。
越想越觉得妥当,但蒋如尘并没有立刻与何书玉敲定这件事,只是轻柔地帮她擦拭药膏。
等回到堂屋时,徐二婶已坐立难安,见着两人回来,忙拉着蒋如尘的手说道。
“如尘,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蒋如尘被握住双手,有点不习惯,但又不好意思抽出来,只能抿嘴一笑,说道:“婶子,太客气了,这是小事而已。”
说罢,又转头看了一眼何书玉,问道:“婶子,你是打算让书玉跟你回村里生活吗?”
提到这个,徐二婶就有些发愁。自家有好几个孩子,还要养公婆。书玉在她家待一段时间倒还好,要是时间长了家里公婆肯定会有意见。
见徐二婶愁眉不展,蒋如尘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婶子,你若信得过我可以让书玉跟着我当帮手。你也知道我过几日便要参加县里的纺织比赛,时间上有些凑不开,急需一个帮手。书玉她会织布,人有能干,是再合适不过了。她若在我这,便跟我一起吃住,每月还给她开工钱,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