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川法院家事法庭实习的第二天,姜盛一进门就收到了来自商若的热情呼唤:“小姜弟弟早~你来得正好。你没什么要紧事的话,等会儿到点了先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姜盛一向自律,做事极有规划,既不会赖床,也不会耽误吃早饭,更勿庸说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A606的三个人全都早早地到了——他手头自然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的。
“好的,小若姐。需要我做什么吗?”姜盛欣然应允道。
“我昨天申请调动了一些我们庭以前案子的档案,等会儿要去档案处拿。我怕我一个人不好搬,所以让你这个大小伙子陪我一起去,也好搭把手,顺带让你认识下档案处。”商若边说,边抬眸瞥了一眼当前的时间,“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所以我们先等一等,档案处的同事们可能还在办公室里吃早饭。”
听商若这般习以为常的语气,姜盛便知道她与档案处的同事们也挺熟了。
至少她清楚,档案处的同事们虽然不会上班迟到,但是会把早餐带到办公室里来吃。
姜盛:“好。”
他垂眸看了眼时间,见时间充足,便把身后背着的书包在分配给他的书桌上放了下来,慢条斯理地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
收拾完了东西,他还有空余时间浏览了一会儿早新闻。
即川法院的正式上班时间一到,不待在进行晨间阅读中的姜盛作出反应,商若就掐准了时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小姜弟弟,我们走。”
“来了。”姜盛闻言,立马收起手机,听话地跟上了商若大步流星地往外行走的脚步。
档案处在五楼,距离中央电梯间不远,想来当初安排办公室的时候,即川法院的管理层也是好好地动了一番脑筋的。
商若这一次调取的档案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不过无论怎么看,她带上姜盛一起来都是一个相当明智的决定。
档案处的情况诚如商若向姜盛介绍的那样,一眼望去,几乎到处都是文档材料,排列得井然有序,看过去的第一眼难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颇为震撼。
在此其间,有的是装卷了的,有的是未装卷的,有的是已归档的,还有的是已封存的……
外人可能会在这一片文档材料的海洋里没走几步就找得头晕眼花,档案处的员工在此处却是来去自如,各类文档之于书架、柜子和桌案的布局排列似是在他们的大脑中都有对应的精准存档,并且适用高级搜索的功能,使得他们即便是在这样一片文档材料的海洋里调取起文档来亦是游刃有余。
因为商若早已提前一天申请、档案处的员工又业务能力了得的缘故,姜盛跟着商若进了档案处之后,在里面都没有待多久,便顺利地带走了商若所要的文档。
不过他们在档案处的办公室待的时间短也没能够制止暖空调房间内充斥弥漫着的疑似卷饼的早餐香气霸道地沾染了他们一身。
再度回到A606的时候,姜盛甚至有几分恍然,仿佛他今天的早餐吃的也是卷饼。
商若走在前面,将从档案处调取来的过往档案放到了姜盛的桌上。
姜盛紧随其后,跟随着她的指示,将自己手里抱着的那一叠档案材料轻手轻脚地放到了商若放的那一叠旁边。
与此同时,商若拍了拍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抽了张湿巾擦手,期间还很贴心地给姜盛也递了一张:“给,小姜弟弟,擦擦手。已归档入库的卷宗上面可能有蛮多灰的。”
“谢谢小若姐。”姜盛从商若的手里接过了湿巾。
姜盛直到小心仔细地擦完手上由于搬运档案沾上的灰尘,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商若调取来这些已归档入库多时的关于陈年旧案的档案文件,是为了给他看的。
“小若姐,这些卷宗……是给我看的吗?”多思无益,姜盛索性大大方方地开口询问。
“是。”商若悠悠地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倒热水泡开不久、去了趟楼下档案处回来尚还温热的白桃乌龙茶,抬眼笑眯眯地回答姜盛道,“感觉你似乎对类似的案子很有兴趣,所以昨天下午回来就抽空帮你申请了调档。这些案子是我大致挑选的,你可以先看起来,有什么想说的,随时都可以和我们交流。只是千万要注意,别外泄不应外泄的案件重要信息哈。”
“当然,这些不是白调给你看的,还附带有小任务要你去完成——看完后,记得和我们分享一下你看完以后的个人感想和对于案情本身的观点见解。”
“好的。”猝不及防地如愿以偿的姜盛向商若绽开了一抹诚挚的微笑,“谢谢小若姐。”
这些案卷看得姜盛忍不住感到一阵又一阵的触目惊心。
简简单单的“离婚”一词,短短两个字,对于不少已婚人士来说,竟是难以企及的奢求。家庭暴力亦是屡见不鲜,基于性别的差别对待几乎贯穿于家庭、甚至于整个人类社会的关系发展脉络。
人类社会似乎总是对女性表现得更加严苛,家务处理、子女教养、事业发展乃至于言行举止,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成为旁观者和当事人们为难女性的理由,长此以往,渐渐地形成了一种可怕的“习惯”。
于是,这世间所存在着的莫名其妙的“理所当然”列表里又增添了一个大项。
商若调取的档案文件不少,姜盛又看得仔细,时不时地就要暂停下来思考一二,有时候还要抓准时机和大忙人史为镜交流上几句。
其间,潘然等其他家事法庭的同事也陆陆续续地来找过姜盛“帮忙”,倒是没有让他的实习生活一开篇就完全被阅读档案给淹没,还是错落有致地学习到了不少新的知识与技能。
在这一批档案材料被商若从档案处申请调取、搬到A606办公室“暂住”的第三天下午,姜盛帮戈立安联系完多方当事人及其各自的代理律师,接着登录法院内网系统完成了一系列与之相对应的司法流程,这才终于得空,歇上了午休过后的第一口气。
他刚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再度踱步回自己的座位,正打算悠哉悠哉地坐下再看一会儿过往的卷宗,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耳熟的电话铃声——
姜盛回身侧眸,发现响起的是史为镜桌上配备的固定电话。
史为镜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上正在编辑中的法律文书,一边伸手接起了电话。
“喂,您好,哪位?”
对面的人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答道:“……史法官,你好,我是方芳。”
来电联系的人,是方芳。
听电话那端的方芳明显声音不对,史为镜停住了阅读法律文书的动作:“你好,方女士,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
“我……”方芳的声音颤抖着,她顿了顿,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组织语言表述道,“史法官,对不起,打扰你了……但是我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打电话向你求助了。”
“他们不让我见妞妞,还以此来威胁我撤诉,我这几天已经把能试的办法都试过了,都没有成功。风律师又前不久有急事出差去了,现在人还没回央京。我怕……妞妞会不会以为我不要她了?史法官,我该怎么办???”方芳说着说着,声音又忍不住哽咽了。
接二连三的拒之门外、威胁恐吓和见不着女儿的心慌不安最近几天日夜折磨着她,几乎让她崩溃。
先前她给孙家打过电话,怀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希望接电话的人会是妞妞,可她的希望落空了,接电话的人是她婆婆。对她心怀怨恨的婆婆甚至在电话还没挂断的时候,生怕她听不见似的故意提高了嗓音,向一边的妞妞冷嘲道:“你妈妈她不要你了。”
紧接着,她便不顾方芳的质询,兀自挂断了电话。
方芳根本来不及补救,甚至于没能够仔细辨听确认,一边的妞妞有没有听信她婆婆的话,有没有因此而难过得泪水涟涟。
这一句话,就此成为了方芳的梦魇。
史为镜皱紧了眉头:“方女士,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掬橙公寓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许是由于精神极度紧张,方芳到现在说话还是哆哆嗦嗦的,“我刚才在孙家门口守着,就想找机会见妞妞一面,至少要告诉她,她是妈妈在这世上最爱的人,妈妈绝对不会放弃她……”
“结果孙家的人见我守在门口不走,也坚决不出来,后来等得烦了,就叫了些人过来想把我拉走。他们人多势众,小区里又都是他们家的老熟人,我看情况对我不利,就在拉扯间找机会跑了出来。”
“可我没见着妞妞,实在是没办法死心,就待在了小区门口开着的24小时便利店。”
“报警了吗?”史为镜继续追问,“对方或许会来找你,你得尽量待在人流量大且监控完备的地方,这样会更安全些。最好是去附近的派出所寻求帮助,哪怕无法提供足够的证据或是派出所给出的处理方式是私下调解,在他们的工作记录里留下一笔也是好的,这些都有可能成为日后有用的证据。”
方芳的丈夫有强烈的家暴倾向,孙家的亲戚朋友和周围邻居又大多对此持不作为的放纵态度,方芳如果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待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死不休,被告方一怒之下,多少可能会对方芳不利。
“没报警。”方芳吸了吸鼻子,声线许是因为带上了哭腔而变得愈加低迷沙哑,“我当时跑得匆忙,没想到这一重。后来又因为没留下什么证据,也不想再重演一遍之前的闹剧,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下意识地给您打电话了。”
以前方芳遭遇家暴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报过警,可是在他们的婚姻关系尚未解除的情况下,警察对很多事情其实都有心无力,无法帮助她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以在方才脱离困境的第一时间,方芳想到的不是报警,而是和史为镜打电话。
在她看来,史为镜是真正能够帮助她解决问题、将这一场荒唐可笑的婚姻正式终结从而让她如愿以偿地脱离苦海的那个人。
“便利店里有很多监控,今天白天值班的是两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我坐在店里,他们应该不会光明正大地走进来找我的麻烦。”方芳如是说道。
“那就好。”史为镜轻舒了一口气,“请在便利店里等一等,我现在就派人过来。你可以先在店里吃点东西或者喝点什么,现在你还处在一定的应激状态中,所以整个人会觉得更加难受,慢慢地喝点水或是吃点干净的热食会让你感觉好很多。”
“如果真的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便利店内的员工没有出面抑或是出面了仍无法制止的话,请你及时报警,实在不行也可以先行撤离,不必留在原地等我们,一切以确保你自身的安全为前提。”
“即川法院到掬橙公寓社区的车程大约十几分钟,加上可能存在的交通因素和我们内部调度所需的时间,总共大约需要二十到三十分钟。请稍等一等,我们会尽快抵达的。”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今天依旧是求生欲满满的某初:一切为了剧情发展哈……请勿和现实中的法院挂钩,实际上肯定不会这样处理的= =(但具体是咋样的咱也不清楚,所以只能为了情节想象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