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鸢自己都不记得那天她究竟哭了有多久。
但是后来她与向鸳进行的对话,她记得分外鲜明。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彼时的若鸢深深地凝视着向鸳,眼里的情绪半明半昧,显然对于向鸳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不能完全采信。
“向上天求得。”向鸳淡淡道,“你若是不信,也可以亲自去求证一番,不过切记小心,勿要露了破绽。”
若鸢蹙眉:“去何处求证?”
向鸳勾唇笑了笑,伸手递给了若鸢一个靛蓝色锦绣的香囊,上头用低调而又不失精致的暗金线隽永地绣着“福宁”二字。
若鸢伸出手,动作极轻地把香囊攥进了手里,轻声问:“……为什么选择我?”
“如果我有更好的选择的话,我也不想选你。”向鸳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回答,不中听的话语落入若鸢的耳朵里反而更显她的坦诚与真切,“但是没办法,若鸢,你是鸢尾花园里模样最像她的人。”
“怎么……那阵法还认脸吗?”向鸳的这一表现倒是让若鸢找回了一些状态,当场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呛了回去。
向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它不认呢?”
“——若鸢小姐,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耳畔传来她的专属保镖温声小心提醒的声音,若鸢暗自穿插在闭目养神间的回忆渐渐收拢。
她缓缓地睁开闭合的双眼,转头看向了车窗外。
车窗外呈现的是一片保留了古色古香建筑风格的街坊,现如今是央京市东城定安区的闹市区,常年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她此行的目的地就在这一片占地广阔的古式街坊闹市区之中。
“那边都让人准备好了吧?我可不想和他们人挤人,还是这么热的天气。”若鸢看着窗外瞅上去明亮过度的阳光和来往穿行络绎不绝的人流,下意识骄矜地皱紧了眉头。
一如既往的相当符合她在鸢尾花园里恃宠而骄的宠妃人设。
“您放心,我们都已经为您准备妥当。”常年跟在若鸢身边的她的专属保镖一本正经地回复,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而又严谨,“福宁宫常年访客云集,为了能够更好地为真正的贵客提供周全的服务,在很早之前就设定了完善的贵宾制度,所以您不必为此而感到担忧。”
“而且听说您想要来福宁宫,贵宾预约和确定专属接待的事情都是文助亲自办理的,不仅绝对不会让您面临这样的困扰,还能够保证您能够得偿所愿。”
这一位保镖先生跟在若鸢身边很久了,以致于他明明是认真汇报工作的语气,却在字里行间都渗透了迎合和恭维若鸢的意思。
众所周知,福宁宫求感情的事情很灵验。
张靳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过来鸢尾花园了,而若鸢又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想要去福宁宫,怀揣着的是什么目的在外人眼里不言而喻。
而文熠是张靳身边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他主要负责帮张靳经办他个人的私事。和张靳私交经过文熠的,往往是关系与张靳真正密切的,因为他们平时接触到的通常即是张靳最真实的一面。
保镖刚才在回复若鸢的时候,先是有意无意地提到了文熠,后又以文熠亲自为她办事的行为推断保证她“能够得偿所愿”——显然是在相处的这些年里深受作精小公主若鸢的荼毒,本能地把要汇报的话往可以更讨她开心的方向说,免得自己之后为此而无辜受殃。
若是以前,若鸢听到保镖的这一番话,想也知道会有多高兴。
鸢尾花园里那么多姑娘,试问有几个能有自己的一点小事都能让会长的得力心腹文熠亲自操办的殊荣?
除了岳瑁那个不中用的和在园里地位实则接近于妈妈桑的向鸳,就只有她。
只有她,是真的和会长的私人生活搭边的。
只有她,能够接触到那个理智而又有温度、危险而又充满魅力的真正的会长。
然而现在,若鸢听了保镖的话之后,内心徒余悲凉。
——给她安排专属保镖,究竟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控制她、囚禁她?
——让园里的人包括保镖和助理都让着她,纵着她,究竟是为了讨她开心,还是为了麻痹她、掌控她?
——让文熠亲自操办她“突发奇想”想要前来福宁宫祈求感情这么一件小事,究竟是因为看重她、疼爱她,还是为了更好地监控她、处理她?
从前的若鸢自欺欺人,如今的若鸢不敢细想。
因为越是想,心就越是冷,越是觉得毛骨悚然。
轿车明显地开始减速。
转了一个弯以后,一座雕梁画栋的古典牌楼由远及近地映入眼帘。
牌楼之上悬着一块蓝底的匾额,中央用烫金的大字龙飞凤舞地书写着:国泰民安。
眼前的这座牌楼如今被简称为泰安门,是福宁宫的入口,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福宁宫就在这座牌楼以内的不远处,在此处便能够遥遥地看到福宁宫的建筑轮廓。
泰安门和福宁宫皆属于央京东城定安区的标志性建筑。
在很久以前,央京的市区相较于如今的要小上很多,彼时的定安区大半仍是一片原始树林,人迹罕至。
后来人口增长,央京城扩张,才一点一点地往如今的定安区里注入了人烟。
福宁宫便是在那时候逐步建立起来的。
定安区最早的原住民们怀揣着他们美好的希望,在原始树林里的平整幽静处修建了一座祈求福宁的宫殿,并专门铺设了一条供人从树林外进宫祈福的道路,这条道路在林外的尽头便是泰安门。
再后来,央京城进一步发展扩张,定安区随之被完全开发。
那一片原始树林便在人类社会如火如荼的发展进程里被逐渐地销声匿迹了。它们有的被砍伐,有的被迁移,有的直接被付之一炬,沦为了如今这座繁华都市最深沉、最不可追溯的奠基之一。
原本在城市边缘的福宁宫也随之一点一点地进入了城市中心,后来的定安区原住民们依旧怀揣着他们美好的希望,在福宁宫的周围逐步建立起了街坊楼房,定居的定居,经营的经营,渐渐地成为了如今定安区内常年热闹非凡的福宁街区。
福宁街区,顾名思义,福宁宫即是这一闹市区毋庸置疑的中心位置。
而福宁街区的正门正是方才他们经过的泰安门,泰安门下建造的、主体贯穿整个福宁街区的道路便是福宁街区的主路,福宁路。
福宁路自泰安门起,直达福宁宫,而后环福宁宫一圈。
若鸢视力极佳,坐车经过福宁宫正门的时候,都能够穿过巍峨宫门,远远地看清福宁宫前殿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的景象。
果不其然,今日的福宁宫依旧客流稳定、生意兴隆。
若鸢久居于鸢尾花园,出门又有专人陪护,享受的一贯是注重客户隐私保护、一对一专属服务的贵宾待遇,说实话已经许久没有在现实生活中亲眼见到过这么多的人了。
眼下光是看着,她都莫名地感到有些心慌。
——所幸会长把钱给砸到位了,她在福宁宫也可以继续享受贵宾待遇,不用和这些人一起人挤人地步入正殿,让自己向上天祈求的愿望被淹没在芸芸众生的渴求和苦闷里。
可是……
若鸢默不作声地垂下眸子,忍不住在心底狠狠地耻笑自己,为自己仍旧念着操纵她命运的加害者张靳,再次下意识地为享受到来自他的“优待”而感到庆幸。
看来她的愚蠢已经深入骨髓。
即便她和他们走的是不同的入口,也改变不了她和他们一样,受困厄于一场身不由己的命运,甚至很有可能,她还比不上他们的自得和幸运——她又有什么好庆幸的呢?
若鸢他们没有像绝大多数的访客们一样,在福宁宫的正门下车,踏长阶直接穿过巍峨宫门,而后进入福宁宫的正殿“祈福”,而是驾车沿着福宁路绕了两绕,最终来到了福宁宫的后侧门。
若鸢虽然脾气骄纵,但也不喜欢迟到,他们按照约定的时间稍微早到了一点。而文熠替他们提前联系好的贵宾专属接待早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贵宾专属接待,果然名不虚传。
这钱到底不是白咂的,不仅仅能够听个响。
不同于门庭若市的正门前殿,福宁宫后侧门的环境相对来说清幽很多,青石路面,黛瓦高墙,宛若层林尽染的绿隐隐约约地从墙内门里泄露出来,周遭安静,甚至还能够清楚地听见清脆悦耳的鸟鸣。
许是由于过来的路并非如正门那边一样的康庄大道、路况稍加复杂,再加之外头还专门设有岗亭关卡的缘故,福宁宫的后侧门几乎不怎么看得到人。
唯有一片面积不大不小的停车场安安静静地居于绿树荫蔽之下,井然有序地停着几辆品牌、款式和颜色不尽相同的轿车,显而易见要么是和他们一样有专门独立接待的贵客的座驾,要么就是福宁宫的内部车辆了。
因是张靳身边人的缘故,若鸢算是对业内知名的豪车品牌略有了解。眼前的停车场里就停了两辆据她所知价格不菲的,停在这里倒是低调,只可惜一个品牌标志过于张扬,另一个车身颜色又太过瞩目,实在是很难不引起过路人的注意。
显然是在等候着若鸢他们的贵宾专属接待是一名模样清俊的男子,身着一袭青衫,悠然从容地站立在侧后门边的一棵四季桂的阴翳下,在烈日炎炎里也丝毫不显炎热难耐,整个人看上去轻盈自在得宛若林间的一阵清风。
见他们的车辆抵达,有条不紊地倒车停车,那男子便从四季桂的阴翳下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若鸢在两位专属保镖的“护送”下下了车,正好同徐徐踱步迎上来的那男子打了个照面。
清风明月林间过,烟雨流云江上驳。
山川四季凡尘景,不及郎君淡笑颜。
饶是若鸢这等在张靳的身边见多了标致模样的,在眼前人撞进眼里的那时间也不由自主地被夺了目、失了神。
“贵客到访,有失远迎。”那男子青衫猎猎地稳步行至若鸢等人跟前,礼仪得体地向他们作了一个揖,浅笑盈盈地看向了若鸢,“在下福宁宫负责人林如故,您就是若鸢姑娘吧?”
“……我是。”若鸢本能地朝他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看来文熠是真的给她安排得很好,竟然直接让福宁宫的负责人亲自来接待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思,是无心,还是故意。
林如故像是全然看不见若鸢一瞬间下意识的失神和郁色一般,微笑着侧过身,向若鸢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里头都已经准备好了,请几位随我移步。”
他信步走到了后侧门前,双手手掌附在两边的兽形门把手上轻轻地往前一推,便将乌沉木制成的两扇门扉敞开了,露出了内里满院青翠欲滴的盎然生机的一隅。
林如故拢袖收手,回过头看向若鸢等人,依旧是教人如沐春风的笑脸相迎:“贵客请进——”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又来晚了QAQ
大家晚上好~度过本周末最后的快乐时光,努力用饱满的状态去迎接新的一周吧~(顺带催眠一下又要继续搬转的自己好好赚钱,努力码文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