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园。
向鸳坐在她卧室的梳妆台前熟练地上妆。
妆前,粉底,眼妆,高光,阴影,腮红,散粉……
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差最后一步唇妆,面前的镜子里就能够呈现一个妆容完整、精致而又美艳的向鸳。
向鸳懒懒地垂眸,细腻的指尖在梳妆台收纳抽屉里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唇膏上轻轻划过,慢条斯理地思索着今日妆容的点睛之笔应该选用什么颜色。
她新做了细长圆润的美甲,底色是清透的紫灰色,上头渡了层极光粉,指尖划动时随着移动的甲片宛若一只只身披霞光的蝴蝶轻轻扇动着光华四溢的翅膀。
翩飞的蝴蝶最终选定了一支管身采用黑金设计的唇膏落脚,那支唇膏的顶部悄然绽放着一朵恣意的玫瑰。
向鸳大拇指和食指指尖微微用力,从她排列有素的唇膏方阵里抽出了那一支被她选中的唇膏。
这一品牌这一系列的唇膏她有不少,尽管它们的外表看上去别无二致,唯有唇膏底部的色号注释标明了它们内里的不同,但是向鸳不用看底部的色号注释,就能够知道这一支即是她想要的那一款。
它的底部色号注释是:M·316。
这是向鸳最喜欢的唇膏之一,是一款色调纯正、明亮饱满的哑光大红色。
她最喜欢的另一支唇膏是C家的724,是一款温柔却又毫不失气场的玫瑰紫。
时至今日,也只有向鸳自己一个人知道,它们对于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3月16日,是棉晨的生日。
4月27日,是棉晨的忌日。
生而光明热烈,枯萎依旧坚强优雅。
这两种风格相反的好颜色,不仅都极其衬她,也都极衬棉晨。
只是现如今在这世间尚还在心底念念不忘地惦记着棉晨的,恐怕也只有她和棉晨的母亲了。
棉晨出事以后,向鸳曾经暗中去看过棉晨的母亲一眼。
原本虽然辛苦但总是和棉晨一样精神奕奕的阿姨形销骨立,时而疯魔,时而宛若懵懂穿梭在与她格格不入的人间的无依游魂。
棉晨和她母亲相依为命的事情,向鸳早早地就知道。棉晨走后邝春英的日子有多难过,向鸳也清楚地知道。然而在棉晨故去以后,向鸳却从未去见过邝春英,更未曾向邝春英伸出过援手。
许是觉得一起行至中途却弃棉晨而去的自己不配出现在邝春英的面前。
许是因为……她自己也只是看似平静,但却从未真正从棉晨的死亡中走出来,又如何能够向和她一样身处在没有棉晨的人间地狱里的邝春英伸出援手呢?
好在——一切都即将要结束了。
很快,她就能够堂堂正正地去见邝春英了。
和很多年前的时候一样,以棉晨在央京城里最好的朋友的身份。
想到这里,向鸳的唇角不自觉地轻勾起一抹浅笑。
她慢条斯理地打开M·316号唇膏的外壳,转出内里大红色的膏体,熟练地用质地高级有如绸缎的大红色将自己浅粉色的嘴唇完全覆盖,就好像身经百战的将军驾轻就熟地穿戴好了她的最后一件战甲。
将使用完毕的唇膏放回原位,向鸳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妆容精致、蓄势待发的自己,眼底的笑意悄然更甚。
事已至此,不若我再送你们一程好了。好歹……我们也合作了这么多年。
镜中的美人眸光暗暗流转。
向鸳心想,这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日子,她是真的有些过腻了。
向鸳早有准备,故而上门的时间掐得刚刚好。她到的时候,若鸢不但在园里,而且正百无聊赖地斜躺在躺椅上玩手机。
不出意外的,今天的若鸢依旧素着一张天然去雕饰的小脸,一身随性的白色连衣裙也难掩她天生丽质的光彩照人。
近来张靳在外面忙得很,都不曾过来鸢尾花园,所以满心只围绕着张靳转的若鸢自然也就懒得打扮。
更何况若鸢向来都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笃定她就算是纯素颜和张靳见面,也丝毫不会减损她本人的美丽和在张靳眼里的魅力。
不过事实上倒也确实如此。
张靳不仅一点都不曾嫌弃若鸢的素颜,甚至还几次三番地由衷夸赞,说若鸢天生了一副令他着迷的容貌,不施粉黛的时候尤然。
然而张靳会这么评价的原因,究其根本,无外乎是若鸢在素颜懒洋洋的时候与昔日日常闲适状态下的沈鸢最为相似罢了。
对此真相向鸳和若鸢两人彼此其实都心里清楚,只是若鸢平时仍旧存心自欺欺人,发自内心地不愿意承认。
“真是难得。”若鸢引向鸳进了屋,回眸看了一眼当前的时间,语气懒散地“惊叹”,“向鸳姐这个点居然不在外面忙活,怎么跑到我这个懒人这里来了?”
她这话里的惊奇说得颇为真情实感,听上去似乎没有半分故意在拐弯抹角地嘲讽向鸳“一天到晚都在外面瞎忙活”的意思在里面。
“这不上赶着要来找你嘛,我的好若鸢妹妹,我生怕来晚了你就出去了。”向鸳笑眯眯地回答,四两拨千斤地就把若鸢话里明里暗里的嘲讽给打了回去。
——我在外面忙活,一是因为我确实有自己的正经事可以忙活,二是因为我可以行动自如地出门去忙活。可不像某些妹妹,注定见不得人,出去还得受限制,能干的也只有品牌直营店闭店服务买买买和到央京城哪处的高级餐厅的包厢雅座里吃吃喝喝。
“……”若鸢和向鸳相对多年,想听不出她此时话里的机锋也难,无奈无力辩驳,唯有默默地咬了咬银牙,片刻后生硬地转换话题道,“那向鸳姐你可来得正好啊。”
若鸢在短短的一句话的工夫里便调整好了语气和情绪,一双眼睛关切地望向向鸳眨了又眨:“不知道你这么早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故意让语气的重点落在了最后半句话里“要紧的事”四个字上。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给我在那儿乱七八糟地整虚的。
“那自然是有的。”向鸳含笑肯定道。
她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若鸢再熟悉不过的丝绒盒子,打开盒盖展露出其中放置得安安稳稳的、完好无损的粉钻戒指,而后将那丝绒盒子稳稳当当地放到了若鸢面前的桌面上:“这是你前些日子借我戴的极品粉钻戒指,我前几天不小心给忙忘了,今天来找你之前忽然间想起来了,就想着趁现在我有空且还记得这桩事情抓紧还给你,免得之后一转头又忘了。”
“来。若鸢妹妹,你确认一下。”
若鸢瞥了一眼丝绒盒子里安然收着的粉钻戒指,仍旧光彩艳丽,毫无破损或脏污,和她出借给向鸳时一模一样。
想也知道根本没什么好查看确认的。
像向鸳这样的在名利场上浸淫多年的人精,既然宁愿费大劲和她来维持虚假姐妹情,也不选择当面和她撕破脸,那么自然也就不会在归还借物这件事上存心给她添堵,反过来在她那里留下一个处事不周的把柄。
她甚至严重怀疑,向鸳来找她借这枚极品粉钻戒指“戴着玩几天”从头到尾都是向鸳故意为之的一步棋,实质上只是向鸳为了达到自身目的对外界所设下的障眼法——向鸳这么些天很有可能都没怎么戴过这枚戒指。
“向鸳姐客气了。”若鸢强行按捺下内心的不爽,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礼貌的微笑,将向鸳小心归还的粉钻戒指连带着原装的丝绒盒子收了回来,“姐姐做事向来细致,这戒指在姐姐手里明显比在我手里还要保管得好呢,又哪里需要我来查看确认。”
她抬眼看向向鸳,尽力显得平和友好的眼神里还是泄露出了几缕真实的不耐,忍不住对上门目的至今不明的向鸳加以催促:“无事不登三宝殿。向鸳姐,咱们都这么熟了,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好罢。”向鸳闻言神情不由得顿了顿,随之便收敛了所有的笑意,露出了得体伪装之下的担忧和乏力,长叹了一口气道,“若鸢妹妹,实不相瞒,我今天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命运过来找你的。”
若鸢听了,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不解中带着些许躁意。
——不是,向鸳这女人有毛病吧?!
她和她说到底不过是同住在鸢尾花园里的关系而已,结合日常现实,充其量彼此之间也就是同小区居民的普通关系,除此之外她们俩就是哪哪都不和,怎么就“共同命运”了呢?
再次看透了若鸢的所思所想的向鸳不由得在心底暗笑,投向若鸢的目光渐渐浸透了悲哀和怜悯的情绪。
向鸳再开口的语气宛若轻声叹息:“若鸢,你还不知道吧……她要回来了。”
这一次,她难得没有极尽虚伪亲近地称呼若鸢为“若鸢妹妹”或者“妹妹”,而是为显庄重,平稳而又冷静地呼唤了若鸢的名字。
“……谁?”若鸢被向鸳猝不及防开启的话题给说得当场怔住了。
她没能够在第一时间领会到向鸳话里的真实含义。
在意识到向鸳话里含着的真意之后,她又出自本能地不愿意去相信、去面对。
“会长真正的心上人。”向鸳残忍地回答道。
娇养着玫瑰的玻璃罩子破裂了,豢养着金丝雀的金丝笼也马上就要被销毁了。
花容已经被命运推动着做出了她的选择——若鸢,你呢?
若鸢被向鸳可怜里裹挟着讥讽的目光看得浑身难受,再也忍不下这一口气,当场就控制不住地炸毛了:“向鸳!你开什么玩笑,她早就已经死了!”
“是啊,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向鸳暗中欣赏着若鸢试图咬死不信但却愈渐摇摇欲坠的神情,幽幽地说道,“会长苦苦寻觅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到能够和她再续前缘的方法。”
“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若鸢,你觉得会长他找到了吗?”向鸳凝视着若鸢颤抖闪烁着的眸光,不紧不慢地悠悠加码。
“我想,会长他应该是找到了。”向鸳轻叹。
但见她看向若鸢的眼神在悄然无声中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越变越深邃,越变越复杂,就仿佛是一张悄无声息地在无形中张开了爪牙的庞大罗网,一点一点地靠近,悄悄地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若鸢完全包围吞没。
“否则,会长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岳瑁和花容走。”
她们都清楚,张靳的掌控欲有多么的强。
岳瑁和花容这一次能够这么轻易地离开张靳的控制范围而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发现并且带回,不完全是因为她们这一次找到了能够与张靳的势力抗衡一二的实力强劲的靠山和帮手,也是因为站在她们对立面的张靳有心要放她们走。
或者说,他有心要借此机会放弃她们。
岳瑁和花容说到底都只是沈鸢的替身。
张靳执念于沈鸢是他的,可始终求而不得,故而在这些年里都将这等强烈的执念投射在了他明里暗里搜集来的沈鸢的替身们身上。
因此,他对于岳瑁、花容以及包括若鸢在内的所有被他豢养在鸢尾花园里的沈鸢的替身们,素来都有着极其霸道的所有权意识,并且是对于和沈鸢越相像的替身,他的所有权掌控欲就越严重。
张靳对沈鸢的执念早已铭心刻骨,断然没有一朝忽然放弃的可能。
但是他却表现出了要放弃沈鸢的替身的迹象。
对此合情合理的解释就唯有——沈鸢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今天赶上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