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轩某个高级包厢的暗室里。
向鸳姣好的容颜隐匿在暗处,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去她眉眼间充斥着的疲惫。
眼前的向鸳充分证明了——
岁月不败美人,纵使流逝如水,也到底对真正的美人们是相对宽容的。
向鸳未曾有意遮掩去容颜间岁月经过的痕迹,反而恰好是岁月的痕迹显得她愈加的成熟妩媚,风韵犹存,时间赋予她周身的故事感和沉淀气场衬得她的外貌愈加的别致与美丽,极其容易教人印象深刻。
既然是真正的美人,那么一颦一笑,一静一动,无论是鲜活恣意,还是形容疲倦,都不会改变她是美人的这一确凿事实。
此刻的向鸳完全不似她在鸢尾花园中那般自信和大方,更没有她在若鸢面前表现的那般游刃有余,竟是由内而外地透露着一股身心俱疲的丧气。
她一个人垂着眼睛沉默了良久,方才缓缓抬起眸光,望向在不远处阴影下的太师椅上悠然坐着品茶的男子,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立总,我年纪大了,无论是姿色,还是能力,都大不如从前了……”
许是由于难为情,向鸳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满脸为难地默默咬了咬唇。
接下来的话,她似乎是很难说出口。
立泰却在瞬时间听明白了向鸳话里话外的意思。
——她这是要打算向他请辞。
在张家势力集团的明争暗斗里身处了这么多年,她累了,想要在风暴来临前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确实符合她敏锐的感官洞察力,也完全在“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的情理之中。
说句老实话,立泰不仅理解向鸳的想法,更觉得她聪明,不愧是他选中的人。
“向鸳,我明白你的意思。”
立泰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里端着的茶杯,抬眼望向满脸为难的向鸳,轻笑了一声,神情看上去温和而又宽容。
“你也是我和会长身边的老人了。这么多年来,不仅有苦劳,还有的是功劳。这些我和会长无不默默地看在眼里,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再说了,这些年来我是怎么待你的,你自己也心里有数。”
“正好我们下来的布局和计划都要有所调整,这次大概率是要你在园里办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你放心,等你办完这件事,我一定让你功成身退。”
约莫是没料到会这么轻易地就得到了立泰的允诺,向鸳脸上的表情有些怔然。
过了一会儿,她方才如梦初醒般坐起身来,用她疲惫但依然美丽的漂亮脸蛋熟练地向立泰展露了一个足够赏心悦目同时又带着些许娇弱的笑容,充分满足了立泰作为男人的大男子主义和掌控欲:“……那向鸳就先谢过立总和会长了。”
说话间,向鸳自然地垂下头向立泰行了个礼,态度温顺且恭敬,不出意外地得到了立泰满意的颔首。
“好了,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自得完毕的立泰非常马后炮地冲向鸳摆了摆手,而后伸手指了指他旁边隔着一张桌子的太师椅,“过来。”
向鸳脸上旋即浮现出感激的笑容。
她按照立泰的吩咐,形体袅娜地走到那张太师椅上坐下。
与此同时,立泰在中间桌子上的器皿盘里取了一套新的杯盏,拎起茶壶给她沏了一杯尚还温热的新茶,一边动作,一边还在那边状似既无奈又疼惜地“数落”:“你看看你,光顾着伺候我了,也不知道给自己也倒杯水。”
“每次你暗中过来和我见面都得要费不少的功夫,当真是辛苦你了。”立泰动作轻柔地将沏好的新茶递到向鸳的跟前,轻叹了一声。
立泰到底是张思剑的心腹,虽然早已年过半百,但是人肉眼可见的状态很好,保养得和张思剑几乎不相上下,就是相貌上天生比张思剑次等了一些。
眼下他这般温柔细致,温声细语,再配上他那张保养得当、精神方正又不显丝毫中年油腻的脸,看上去竟有几分深情款款的动人。
然而向鸳再清醒不过地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毕竟她从来都不是什么不谙世事、容易被男人欺骗的天真小姑娘,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咬着牙从污泥里爬出来的。更遑论说,张家父子二人的演技精妙绝伦,更在眼前的这个男人之上。
呵呵,……你看呐,多么虚情假意的男人。
不过是仗着自己高高在上,占据了绝对的地位优势,不过是仗着知道大多数女人都是重情重义、心软怯懦的感性动物,便能够肆无忌惮地利用感情来让女人为自己办事,她承担风险,他达到目的。
他倘若真的有情有义,又哪里会舍得心爱的姑娘身陷泥淖呢。
向鸳暗暗地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而是小心翼翼地从立泰手里接过了他亲手递过来的茶,一副深受感触、含羞领情的妩媚模样。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辛苦。”向鸳低垂着眼帘,低声答道。
笑话,怎么可能会不辛苦呢?
向鸳低垂着的眉眼深处悄然闪过一抹讥诮。
品茗轩是思贤茶会的地盘,立泰是思贤茶会的高层。
向鸳作为立泰派去鸢尾花园做间谍的人,每天都生活周旋在张靳高度掌控的势力范围里,且张靳心里大概清楚她的真实身份和背景,她能在鸢尾花园里立足本身就是件极困难的事情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仅要暗中为思贤茶会办事,还得要不定期地偷偷前往思贤茶会的地盘和立泰私会——这样的事情,别人只怕是光是想想都得胆战心惊,更别说她这个照着这个样子过了这么多年的亲历者了。
向鸳的这些年,过的几乎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
不过这是向鸳自己选的路。
她一点都不后悔。
真要说起来,她和立泰实质上是相互成就、互利共赢的关系。
立泰凭借她的助力,在思贤茶会里的地位一年又一年的有如水涨船高,至今彻底坐稳了“张思剑的得力心腹”和“思贤茶会的重要高层”这两个风光无限的位置。
而向鸳借助立泰的力量,先是终于从困囿她多年的污泥和阴翳中脱身,接着又一步步靠近了张靳和张思剑各自势力的权力中心,做到了很多她之前想要完成、但却无力实现的事情。
现如今,他们都距离各自想要抵达的“成功”的彼岸仅几步之遥,他们之间见不得光的合作关系也即将随之步入终结,悄无声息地在岁月的长河里隐退淹没。
立泰的眼里泛起了分明的触动,虽然小若涟漪,但还是层层浅浅的,无声中彰显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甚至还似乎带着清浅的欢欣。
——果然呐,像立泰这样的男人,最爱玩弄权术,拿捏情感,除了喜欢掌控全局,就是享受他人为他全然付出,对他情深似海。
这种凉薄到了骨子里的人啊,说到底就是又渣又贱。
立泰转过头去,掩去了眉眼间漾起的动容,语气淡淡地岔开了话题:“功成身退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向鸳双手捧着立泰亲手端给她的茶杯,没有喝,只低垂着眸光,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手下质地细腻光滑、仍然称得上是温热的杯壁。
“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安生之地养老吧。”向鸳回答得很平静,似是早有此意。
向鸳的答案显然在立泰的意料之外。
立泰和向鸳相识多年,自认为对向鸳了如指掌。在向鸳的身上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是他完全没有预想到的。
听向鸳的意思,她是想和他彻底断了。
立泰一听,便下意识地蹙起眉,再次侧过头望向向鸳,言语间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其严重程度的不满和在意:“不打算和我联系了?”
“从明面上来说,您是思贤茶会的人,我是鸢尾会的人。立场问题即是首要问题。”向鸳顿了顿,微微侧过身,在桌面上轻轻地放下了手里小心捧着的茶杯,“我们各自所追随的会长在不久之后必有一决,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在最后这一桩事情完结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的好。”
说话时,她望向立泰的目光柔情似水,整个人看上去既温柔又懂事,既清醒又克制,同时又恰到好处地添上了些许面对人生命运的无奈和悲伤,落在立泰的眼里可谓是可怜可爱,格外动人。
在立泰这里,向鸳一向都是这个样子的。
明明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可以独当一面,能力卓绝,在事业上能帮到他很多。但是和他相处的时候,却又这般温柔体贴,乖顺懂事,甚至是委曲求全。
对外成熟能干大女人,对内温柔妩媚小娇妻——这无疑是人间多数男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对象。
立泰当然也不例外。
男人的劣根性直接导致了立泰在不知不觉中反被向鸳左右和拿捏。
由于这么多年来在感情上一直被向鸳捧着,立泰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和虚荣心早已登峰造极。如今骤然间听闻一直捧着他的人将在不久后收手,他就像是走在平地上忽然一脚踏空,措手不及之下,一不小心便不由自主地失了分寸。
立泰浑然不知自己不知何时早已面沉如水,只顾着沉声提醒向鸳道:“向鸳,你应该知道,我待你,从来与待她人不同。”
所以,你要知恩图报,不能得寸进尺。
你为我做事,我怜惜你辛苦,允你日后功成身退,不代表你就可以和我断了。
你是我的人,就该一切都听命于我。除非是我主动提出要和你断了,要求你立即滚出我的世界,否则,你根本没有离开我的权力。
更何况——我已经对你够好了。
你应该要懂得知足。
“我知道。”向鸳浅笑盈盈地注视着立泰,轻声答道,眼底恍若有星光坠落,“您也应该知道,我待您,从来也与待他人不同。”
同样的话,向鸳说得同样情真意切。在外貌、神态、语气和弱势地位的buff加持之下,向鸳的话所具有的感染力和信服力甚至更胜一筹。
这么两句对话一说,倒真衬得他们两个宛若是一对真心相爱但却不得不因为残酷命运而被迫分离、此生再无可能的苦命鸳鸯了。
“那就到时候再说。”立泰不容置喙地宣布,一如既往地完全没有任何过问向鸳的意见的意思。
向鸳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他亲自选出来的,立泰心里是十分满意的。
如果有朝一日纷争结束,他还是想继续和向鸳的关系,让向鸳做他的身边人。
“会长和阿靳终究是一家人。自家人无论再怎么闹,闹到底也不会真的拆家,至多是他们父子俩在权柄的问题上颇有争议,但不管怎样,这些总归都是张家的。”立泰温声道。
“所以准确来说,向鸳,我们并非是完全对立的关系——既然是张家的内部纷争,那么我们既可以是彼此的敌人,也可以是彼此的家属。”
立泰的这一番话看似说得客观而又冷静,结尾的“家属”二字却硬是被他在冷淡的语气里沾染上了几分旖旎。
让人抑制不住地感到恶心。
好在向鸳的功力足够,听了之后只是目光讳莫如深地倏忽一闪,带了些祈求意味地轻叹:“但愿吧。”
张靳和张思剑就算真的闹翻了,权柄自然还是张家的,毕竟无论最终掌权的是张思剑,还是张靳,甚至是年纪一大把的张炳,都姓张。
现在他们要争的,无非就是这“张家”如今究竟属的是谁的“张”罢了。
事到如今,立泰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能够凭借“她这么多年来对他的复杂感情”在这一根本矛盾的问题上糊弄她,当真是可笑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
这周的无了,我们下周再见啦~
依旧是不定时更新哈,我尽量能一周三更……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