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慈医院。
门诊部一如既往的人山人海,有如每日都开张营业的热闹繁华的市集。
住院部相对于过往而言倒是算得上比较安静,来往的人虽然不少,但是胜在井然有序。
只可惜,好景不长。
“我们要转院!”一位烫着棕红色长卷发、装扮精致的中年妇女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到护士站前台,“啪”的一声把昂贵的奢侈品手包往桌面上一砸,怒气冲冲道。
正在护士站前台值班的吴梅梓护士小姐看见她走上前,连忙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站起来向她报以和善的微笑,丝毫没有被她刚才无礼的态度冒犯到的意思:“女士您好,请问您是哪位患者的家属?麻烦您报一下病房号码——如果您要为患者办理转院的话,我们需要先由主治医师确认患者的状态,再进入系统提交申请报批,然后才能办理相关的手续。”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等,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去?!等我等到了,我们家静静的命都要没了!”包母一听还要确认、申请、审批、再办手续,当时就怒了,恶狠狠地瞪了吴梅梓一眼,高声责骂道,“你们惠慈医院不是很有名吗?!怎么我来医院都已经两天了,我们家静静还没能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
“我们家静静从出事以后,在你们医院都快躺了有一个礼拜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好转,你们这一个礼拜都在干些什么?!”
“我看你们医院就是徒有虚名,都是一群害死人不偿命的庸医!!!”
急怒之下,包母抬手将护士站前台的桌面给拍得乒乓响,直指吴梅梓的右手食指恨不得指指点点地直接戳到她脸上去。
“我们家静静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一姑娘,眼下前途一片大好,她要是折在了你们医院这一群庸医的手里,你们赔得起吗?!”
好在包母虽然行为无礼,但还是保持了些许作为“贵妇”应有的风度,也算是对得起她今天过来身上穿戴着的这些当季高定和经典流行款奢侈品。
不过瞧着她那中气十足的指着吴梅梓意欲问责惠慈医院的蛮横样子,倒是一点都看不出她作为一名母亲因为女儿受伤未愈而寝食难安的伤心、愤怒与焦虑。
她就像是一个初步入演艺界的新人,满怀壮志,积极努力,却始终难掩她演技之拙劣,意图之明显。
包母显然是懂得演戏应当要张弛有度的道理的,气势汹汹地指着吴梅梓骂了一会儿过后,便又及时地调整了状态。
“哎哟……”只见包母一边粗声地喘着气,一副又累又被气得说不出来话的样子,一边缓缓收回了用食指指着吴梅梓的手,捂在了心口的位置,一脸难受地揉了又揉,神情痛苦地□□,像是真的情绪激动到了心绞痛的地步似的,“哎哟……”
她一副马上要呼吸不过来了的悲痛模样,揉心口的力度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大却还是没有任何作用,只能转变为一下又一下叩门似的沉闷捶打,仿佛这样就能够缓解她此时此刻痛彻心扉的疼痛一般。
眨眼间,包母就默默地哽咽了,眼里噙满了滚烫的泪水,将落不落。
她的身体似是在某一瞬间忽然被抽取走了大多数的力量,躯干不自觉地半倚靠在前台上,另一只手也无力地支撑在台面上。
她开始旁若无人地悲鸣,宛若是在提前为包思静哭丧:“静静……我的乖囡囡……我和她爸辛辛苦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捧在手心里养这么大、这么好的宝贝女儿啊……你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戏演到这里,吴梅梓自然能够看得出来,眼前这位浑身都是戏的女士,正是包思静那位在她出事住院后三天方才“马不停蹄”地从老家典州“赶”过来的亲生母亲,代珍珠。
她放轻和了语气,试图宽慰代珍珠此刻“激动”的情绪:“代女士,您现在的心情我们十分理解,但还是请您尽量保持冷静。”
“患者她伤得很严重,正所谓‘病去如抽丝’,所以前期的康复速度会比较缓慢,病情也容易反复波动。我们医院为了尽量保证患者的生命健康和康复效率,患者在这段时间都会被安置在重症监护室内,方便我们实时观测患者的病情变化并对其加以照顾。”吴梅梓专业而又耐心地向仍在自顾自地悲鸣嚎哭的代珍珠解释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转院?”代珍珠恍若埋怨地抬头睨了吴梅梓一眼,吸了吸鼻子,似是终于勉强冷静下来了些许,用仍旧带着哭腔的高昂嗓音难掩其中迫不及待之情地询问。
代珍珠的这一发问许是源自本能,以致于大脑落在了嘴巴的后面,话都问完了方才觉得自己的这一番话明显有所不妥,连忙为自己找补道:“我和静静她爸来你们医院也有两天了,这些天你们的表现和静静的变化我们都看在眼里……”
说着说着,她似乎是重新找回了底气,伸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眼泪,微微地抬了抬下巴,呈现出一个熟练的高傲姿态:“我们一致觉得你们医院的医术不行,为了让静静能够接受到更好的治疗,我们想把她转到央京第六医院。”
“静静自从出事以后被送到你们医院,已经足足过去了五天了。到现在,我还没见到她睁眼看我。”代珍珠的眼里又再次渗出了泪珠,声音也再次染上了哭腔,“这样每天眼睁睁地盼着她醒过来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她哽咽着说道,仿佛是在医院里苦守了许久、整日里惴惴不安地担心着自己女儿状况的一名寻常母亲。
只是她这一番听上去情真意切的话,配上了她此时精致考究的周身打扮,可信度很难不大打折扣。
没有一位真的满心挂念着自家女儿安危的母亲,能有每天打扮成这样来医院的心思。
吴梅梓在医院任职已有多年,早已见惯了此间的人情冷暖,心里有一杆再清楚不过的秤。
到这时,她想看不出来包思静父母对她的不在意都难。
实在是他们的戏码过于拙劣。
无论是他们在包思静出事住院后三天方才从老家典州赶来的医院的姗姗来迟。
还是在到达医院后敷衍性地了解了一下包思静的病情之后就开始借机找事的浮夸行为。
抑或是在与惠慈医院工作人员对话时难以掩盖去的下意识的高高在上的语气,以及周身打扮中默默透露出的暴发户气质——
都在无声而又确定地表明,他们并不是真的爱护他们的女儿包思静。
他们先前的姗姗来迟,怕不是因为老家典州路远,自身工作和家里的事情在知道包思静出事住院的消息以后一时间排不开,而是因为第一时间就着急着和主动找上门去的叁舍娱乐来回拉扯推据“谈价钱”去了。
看代珍珠这副假装悲痛欲绝质问医院、实则元气满满蓄意搞事情的样子,大概是和叁舍娱乐公司谈得挺顺利,把包思静卖了个合心意的好价钱。
一声不响地洞悉了真相的吴梅梓眸色悄然暗沉,装作波澜不惊地注视着眼前代珍珠拙劣不堪的表演,忍不住在心底冷笑连连。
“代女士,可能是我之前的表述存在问题,导致您产生了一定的误会。”吴梅梓微笑着,仍旧在好脾气地和代珍珠解释,“您的女儿现在并不是昏迷不醒,而是因为身体正处于全力修复的康复前期,所以每天都需要很长的睡眠休养时间。”
“患者其实早就已经醒了,只是由于身体虚弱,精力不济,很容易觉得疲累,所以每次苏醒的时间都很短——您来的时间不大巧,刚好没遇上。”
言下之意则是在暗戳戳地内涵代珍珠他们夫妻俩不但来医院来得晚,在医院里待的时间不长,而且对包思静的情况漫不经心,根本没有好好听取医护人员们给予他们的告知和讲解。
“那我作为母亲,是不是应该有权利探视我们家静静?”代珍珠哼了一声,擤了擤鼻涕,用她哽咽的嗓音继续不满地控诉,“既然我们家静静之前就已经醒了,那么为什么我前两天过来,你们都不让我进重症监护室里去看她?!”
“我和其他的亲戚朋友都打听过了,人家则济医院和央京六院,患者如果病情稳定的,哪怕是在重症监护室里家属也是可以探望的——怎么就你们医院不行?!”
吴梅梓脸上依然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和善微笑,继续温声细语地与代珍珠说道:“那可能还是我们的原因导致了您的误会。在您说的这种情况下,我们医院也是可以探望的。”
“只是进入重症监护室探视患者必须遵守医院的相关规定,务必不能破坏重症监护室内安静且无菌的环境,因此家属如果需要进入重症监护室探视的,需要经过专门的消毒与防护处理才可以。”
吴梅梓一边严谨认真地为代珍珠讲解着,一边目光赤/裸/裸地带着打量意味地看了看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的头发、美甲和时装。
代珍珠当然察觉到了吴梅梓悄然落在自己身上的带着明显打量意味目光,不自觉地沿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吴梅梓这一番话里的委婉含义。
许是由于下意识的心虚,她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猛地抬起头,眼神中满是不满地默默看了吴梅梓一眼。
代珍珠的这一眼看得很凶,但吴梅梓丝毫不怵,紧接着笑意盈盈地温馨提醒代珍珠道:“很抱歉,代女士。我们重症监护室内为了保持环境的绝对卫生,是不允许喷香水入内的。”
“您如果今天想进去看望您的女儿的话,得麻烦您先跟我去专门的卫生间卸妆、洗澡和消毒,然后再穿防护服和我一起进去。”
代珍珠的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
——本来是装的难看,现在变成真难看了。
吴梅梓都感觉她这时候的脸色看上去似乎是有些发绿。
这是代珍珠今天上午出门前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的造型,她哪里舍得说卸就卸。
更何况,吴梅梓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出的“去专门的卫生间卸妆、洗澡和消毒,然后再穿防护服”的一系列操作,代珍珠怎么听怎么都觉得麻烦。
她对包思静的关心本就是刻意做给外人看的虚情假意,又哪里真的愿意为早就被她欢天喜地地“泼”出去了的包思静折腾“永远都值得更好的生活”的自己。
吴梅梓的这一番要求,无疑就是在为难她。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同时,这也是吴梅梓在清楚明悉了包思静与她父母之间的真实状况之后,对作为包思静亲生母亲的代珍珠的最后一次试探。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QWQ
二月拜拜~我们三月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