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你心头一闪而过的那个源于直觉的猜测是正确的。”见姜盛陷入了沉默,风颂了然地勾了勾唇,不紧不慢地向他解释道,“我是沈风颂,是沈鸢重伤濒死时出现的副人格。”
“我们拥有同一具神魂,但是她不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有风姐的帮助,所以我知道沈鸢做的所有事情,但是沈鸢并不知道我所做的事情。”
“不过你可以放心,我的事情都是以‘厉鬼风颂’的身份去做的,幻化在人前的模样也与沈鸢的不同,不会对她的正常生活和既定计划造成任何不利的影响。”
风颂说着说着,黢黑的双眼弯了弯,忽而含笑问道:“姜盛,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风颂吗?”
“……是因为风姐的缘故吗?”姜盛愣了愣,略一思忖后这样回答。
“有一部分,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风颂微笑着垂下了眼眸,声音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几分敬仰和向往,“我之所以给自己取名叫做风颂,是因为我的偶像风雅。在很久以前,我就想成为像她那样的人。”
姜盛听了,不由得细细回忆了一番之前在即川法院遇见风雅时的情景。
这一番回顾下来,再定睛去看眼前的风颂,果真发现她与记忆中的风雅眉眼间竟有几分相似,只是由于形似而神不似的缘故,故而他至今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然而美好的追忆总是短暂,风颂的声线没有轻柔多久,就又再度冷沉了下来。
“只是很可惜,我注定成为不了像她那样的人。我登不了大雅之堂,只能一边在命运的苦海里挣扎浮沉,一边满不甘心地向苍冥祈求。”
风颂轻嗤了一声,冷冷地自嘲道:“现实总是冰冷而又残酷的。我不但成为不了理想中的风雅,而且连做回从前的沈鸢都已经做不到了。”
“妹妹。”在一旁默默了良久的风鸢忽然开口,眼里浮现出些许担忧的神色。
风颂转过头向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模样乖巧。
她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没什么好受不住的。
不过幸好她还有风姐。
像亲姐姐一样关照了她这么多年,至今还在努力庇护着她,唯恐她受伤,唯恐她难过。
姜盛听她这么说,也当即皱起了眉头:“沈鸢。”
“姜盛,我不是沈鸢。”风颂如数收敛了神情间的柔软,黢黑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姜盛,“我和你的朋友沈鸢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沈鸢温柔善良、深明大义,即便是在‘死’后,不记得自己具体是谁、又为何而死,也仍然在到处奔走着,努力以她的方式去解救更多的人,暗中联络韩书莲壮大不朽玫瑰联盟以引领更多的受害者走出深渊,甚至不惜冒险现身,仅仅是为了去哄一个因为家庭即将破裂而情绪崩溃的小女孩——哪怕她自己也伤痕累累。”
“而沈风颂心狠手辣,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一切手段。比如说,说服受害者继续在黑暗中沉沦,诱导徘徊犹豫的选择者尝试着接受和步入黑暗,再利用前面的那两种人在黑暗内部布局设计,或推波助澜,或挑拨离间,甚至不惜教唆邱子霏去死,好方便我利用舆论进一步曝光和针对张家背后黑暗势力的报复计划。”
说到针对张家及其背后黑暗势力的时候,风颂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倏尔幽幽地笑了开来:“好歹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无非就是弃车保帅、断尾求生。”
“对于张家满心里只有他自己的那两位来说,危机同时也是机遇,如果有助于他们手下另一项更为重要的计划实施的话,他们未必会不乐意接受我所安排的这一切发生。”
姜盛的眼里出现了不认同的神色,他正打算张口和风颂说些什么,却在开口前被风颂给掐准了时机打断了。
“我知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他们的势力庞大,我的这些计划能够实行顺利便已然是喜事,根本不敢奢求凭借这些就能够动摇他们深厚的根基。”
“但我是厉鬼,我的时间很长,我等得起。”风颂笑眯眯道,云淡风轻的语气里却满是一往无前的坚定,“只要我的每一次行动都能够发展自己一点或者是蚕食他们的势力一点,总有一天,我会将他们的势力土崩瓦解。”
姜盛双眼沉静地注视着风颂,轻叹了一声:“不。你的时间并不长。你其实很着急。”
他用的是陈述句的语气,平静而又笃定。
“从何见得?”风颂一脸不信地看着姜盛,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问。
“从你的行为。”姜盛答道,“你忙了很久,针对张家及其背后势力的行为都比较激进,最近更是到处奔波忙碌,忙得少有音讯,这难道不正是你急于早日终结这一切的表现吗?”
“这有什么问题吗?”风鸢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不以为然地反驳道,“我既然想要报仇,那自然是越快越好——时间充足和我追求效率又不冲突。更何况,我不是沈鸢,我心狠手辣,善于利用,为了尽快达到我的目的,我不介意使用一些特殊手段。”
“包括利用受害者及其亲友团,利用舆情舆论,利用加害者,利用罪恶和人性本身。”
“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算计和利用的。我的目的就是让他们覆灭,为达此目的我不择手段,必将竭尽所能地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或事,包括你,姜盛。”
风颂一双黢黑的眼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姜盛,眼里若有一片死亡的海洋,冰冷且黑暗。
忽然间,只听得她自唇边轻泄出一声轻笑,衬得她整个人显得分外凉薄:“——哪怕我知道会牺牲无数,哪怕我随时都可能会与他们同归于尽。”
“不。你不会。”姜盛斩钉截铁地否认了风颂自我评价的话,确凿道,“你救了邱子霏。”
风颂愣了愣,一脸“你太天真”的好笑表情望着姜盛,无情嗤笑道:“我那是在利用她。只是她命大,出事时正好等到了贺如琢来救她。”
“那也是源自于你事先提醒她,殊死一搏或有一线生机。”
“我那是忽悠她的。”风颂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副渣女的样子。
但是姜盛始终不为她的这些伪装与表演所惑,径自认真地与她接着说话。
“你不是。”姜盛再次确信道。
“你让邱子霏在西郊工人房跳楼,既是为了在大众的视线内重新提起西郊工人房的旧事,也是为了借此引出香花大酒店背后隐藏着的黑暗势力,在这一点上你是在利用邱子霏不假,但这也同样不妨碍你从一开始就想借机救她,无论是在优艺年度晚会那天的颐情庄园,还是在后来邱子霏坠楼的西郊工人房。”
“发生在优艺年度晚会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不过西郊工人房的那一场事故,我明显感受得到你的有意安排——不是仅仅为了利用邱子霏达成你的目的,而是为了救她。”
“西郊工人房在贵生医院的医疗辐射区域以内,并且是距离西郊工人房最近的甲等医院,哪怕是正常人在那里发生意外、受重伤拨打急救电话,急救中心根据实际伤情判断,会选择将病人送至贵生医院抢救完全合情合理。此为其一。”
“在那天的事发现场,其实不只有贺如琢一个非人类在,后来引发舆论的那些“不小心”拍到了现场的照片,就是你安排的那位按照你的意思挑准了时机发布的。你应该也拜托了他在事发时及时出手搭救邱子霏,只是因为那天贺如琢出现了且出手更为迅速,所以他并没有现身。但是如若那天贺如琢不出现的话,他也会打电话给贵生医院,请求贵生医院相助的。此为其二。”
“还有包思静,你也偷偷出手帮过她,对不对?”
“我猜测,包思静会被及时送到惠慈医院进行抢救,这其中也有你的安排,是吗?”
“因为惠慈医院里有着不少‘贵人’。”
“——你有办法让她身陷危机,却也有办法由此为她引来贵人,及时地拉上她一把。”
姜盛凝望着厉鬼沈鸢模样的风颂,眼底一片柔软,骄傲、心疼与敬意同时绽放于这一片柔软之上:“你紧锣密鼓地设计、布置、推进着你的棋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能够尽快报仇,同时也是为了能够尽可能快地去解救更多因为这些黑暗势力的存在而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受害者,比如邱子霏,比如包思静。”
“你想尽早结束这一切,你想让张家和他们背后的黑暗势力伏法,你想回去做回沈鸢。”
“你想亲自送他们上法庭,回家尽孝于母亲的膝下,和你的好朋友丁玲玲重逢。”
“你不仅是要报仇,还是在救人,解救不计其数的‘她们’和你自己。”
“所以,你在赶时间。”
“就算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你的本心也是如此,所以它驱使着你一路奔波忙碌、高歌猛进地走到了今天。”
风颂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用她那一双沉静得有如深渊的黢黑眼眸凝视着姜盛,仿佛是在默默地打量和确认着什么。
她表面平静,心里却早已随着姜盛的话音掀起了惊涛骇浪。
霎时间,拨云见日,水落石出,清风吹醒了企图假寐的姑娘。
姜盛真诚坦然地与她对望,难得说了几句有些肉麻兮兮的话:“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名字、模样和身份存在,你都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最好的沈鸢。”
“沈鸢和风颂,不过是山的不同侧面,无论阴晴,山都始终是那一座山。沈鸢即是风颂,风颂即是沈鸢。无论你是沈鸢还是风颂,你都是我的朋友,是风姐的妹妹,是沈秀英女士的宝贝女儿。”
姜盛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着什么大家都公认的事实,听上去就是能给人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落在风颂耳里却犹如平地惊雷,终是一锤定音。
——她知道,姜盛思考得出的这些推论与猜测,都是真实的。
沉默良久,风颂忽而苦笑了一声,无奈道:“小盛,或许你不该学法的。”
“是么?我反倒觉得我恰恰很应该。”姜盛笑意盈盈地不以为然道,“如果我不学法的话,我大概就认识不了你、善水还有张放他们这些朋友了,那多可惜。”
“而且比起揣摩分析某个人的心思及其成因,我其实对人性和社会的边界更感兴趣。”
“我至今都还是很想知道,如果在那里需要放一座天平来达到制衡,我们究竟需要一座怎样的天平,又应该将天平具体放在哪里呢?”
风颂黢黑的眼里逐渐浮现出不可名状的暖意,噙着笑问:“所以,你现在是在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守护生死命数的‘公平’吗?”
“不。”姜盛正色道,“我是在尊重我的朋友沈鸢,同时也是沈风颂的选择。”
或许我的心里确实存在着那么一座源于理想的“精神天平”,但在这一刻,它向你倾斜。
之于生死命数的公平问题,它倾向于的,是你的真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结果这一章还是没有很多ORZ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写不完啦哈哈(苦涩)
不过断在这里也好,就让这一章里出现的不那么糟心的沈鸢(风颂)和姜盛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吧!
毕竟下一章里可能就要出现一些糟心的人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