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照在家里养了好几日,许是每日一个鸡蛋的营养,脸上长了些肉,头发也长了一些,左右飘散下来扫的耳朵有些痒,但李梨花不许他剪头发,嘴里念叨着什么折寿、不孝、大不敬的,总之就是不许他再动头发。
“四照啊,先前是你头上有伤,且你看着也不过十岁模样,林老头救人心切才把你头发给剃了,”李梨花看着四照一头直愣愣炸开的头发,忍住笑,“我看你头上的痂也掉的差不多了,可得把头发留起来。”
说着,李梨花找了一块深色的头巾,把四照婆婆丁似的头发包起来,这样就扫不到耳朵了。
李梨花看着四照的小身板,简直难以想象这是当初那个在她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
不过大半月,四照的伤就好了大半,身上绽开的伤口结的痂几乎都掉了,留下红粉微微鼓起的肉芽,褪去了原先的狰狞。
现在的四照看起来和陈旧灰黄的茅草屋格格不入。
他很白——末世里不止土地受到污染,还有强烈的紫外线辐射,每个人都全副武装,作战防护服普及之后,四照几乎不离身;
尖尖的下巴,脸颊突兀的鼓起来,是这些时日养起来的婴儿肥,他看人的时候抬着头,显得一双睡凤眼都有些圆溜;
四照身高才到李梨花肩膀,和杨有富比起来才到胸腹,细胳膊瘦腿,但有着和农人不一样的身姿——昂首挺胸的。
像个小少爷一样。李梨花心想。
“四照啊,婶儿一直没问过,你之前......”李梨花想到四照身上的伤痕问,“你这一身伤......”
四照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他的来历这辈子只能深埋在心底,于是他听到李梨花说到身上的伤,身体恰到好处的微微颤抖,嘴里喃喃道:“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李梨花伸手拍拍四照后背,想要将四照揽进怀里,但在感受到手下的身体猛地僵硬又颤抖,默默收回了手。
“别怕别怕,”李梨花安慰道,“这里没人会伤害你......”
“你还记得你爹娘吗?”
四照逐渐不再颤抖,很老实的说:“不知道。”
李梨花心想,怕是没有爹娘了,要是有爹娘护着,也不会有这一身伤。
李梨花问了好些,涉及过往的,四照一律是不知道、不记得。
反而四照从李梨花嘴里了解到一些村子里的情况——这是个多姓杂居的村子,几十年前一场洪涝使得无数人背井离乡,四处逃难,大盛建国不过十余年,经不起什么大动荡,只有不遗余力的安定百姓。
李梨花和杨有富就是那时随着家人被安置在安平村。
四照身体大好,希望跟着李梨花和杨有富下地干活,被两人拒绝,原因是他身子骨弱。
四照:要不要看看我身上的肌肉啊杨叔李婶儿!
然后杨二牛被李梨花委以重任——带着四照出门玩儿。
四照完全没有办法拒绝——这意味着他不再是用双眼去看,而是能用双脚丈量、双手触摸、整个身体去感受探索天地间的一切。
放松的、舒适的,没有提心吊胆,不用担心随时被突如其来的变异植物攻击。
四照跟着杨二牛从家里一路朝南边走,窥得这安平村的一点模样。
杨有富家近处的邻居是西边大概两丈远的杨二牛家,这里离河道远,周边有些旱地,隐约还能看见没有焚烧干净的麦茬子,地里大多是汉子在整地,拿着锄头使劲挖一锄子,再细细把硬的土坷垃敲碎,妇人则弯腰将地里的麦茬扯起来丢在一旁。
“二牛啊,上哪儿去啊?”累了杵在锄头把上抬手擦汗的汉子正好看见杨二牛,便喊上一声。
四照跟着杨二牛走在田地之间的小径上,杨二牛高声回道:“带着四照哥哥去找陆生哥哥!”
“哟,这就是有富家里的藏着的那个小子吧。”这是闻声抬头往他俩方向瞧的老太,声音沙哑,笑意填满了脸上的沟壑。
“可怜见的,十四岁还没有二牛看着壮实。”这是家里有孩子的妇人对着自家汉子说。
好像每个人都在向着四照散发善意,一点点打破四照的警惕和冷漠。
一路走到离河边不远的吴陆生家,陈二牛小跑到门口,砰砰砰直敲门。
“陆生哥哥!陆生哥哥!”
吴陆生家里就两口人,爹娘是远近闻名的老妻少夫,本是一段佳话,可惜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走了,吴父看着孩子就想到亡妻,心里苦闷思念,但又因为是亡妻拼死生下来的孩子,做不到不管不顾,好容易养到十来岁,前两年把地赁给村里人,去镇上做工了。
田地赁出去,也不要银钱,只要地里两成收成,供吴陆生嚼用,吴父偶尔回来看一眼孩子,给点银钱,再趁着自己伤怀之前又匆匆离开。
杨二牛家租了吴家几亩地,因此吴陆生会带着杨二牛玩儿。
“来了!”一个粗哑的少年声音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呼啦一声,院门猛地被打开。
吓得杨二牛咯咯直笑。
处在变声期的少年比杨二牛高出一个脑袋还多,微方的脸上棱角初现,身形高瘦,撩起来的袖口下也是黑黝黝的皮肤,动作间还能看到鼓起的肌肉。
四照不动声色的离吴陆生远了些。
吴陆生抬手呼噜一把杨二牛的脑袋,转向四照:“你就是四照?”
四照点头,眼神在吴陆生双眼、太阳穴、咽喉等弱点部位一晃而过。
吴陆生也不在意四照露在外面的粉红疤痕,大手一挥,嗓子眼长了鸭子似得一喊:“走,哥带你们上山摘桑果,有一棵树结的果特别甜!”
最后几个字陡然变调,变声期的破音总是会突然搞偷袭。
杨二牛鸭子似得嘎嘎直乐,四照也被带着弯了眼睛。
吴陆生搂着杨二牛的脖子往怀里一带:“笑什么笑什么,以后有你被笑的时候——”
再次破音。
吴陆生搂着杨二牛一路往外走,嘴里招呼四照:“跟上啊四照!”
四照跟着他俩,一路走到山脚下。
吴陆生领着他们走的是一条还没有被踩得光秃秃的小路,有些陡,几乎是爬着往上。
四照暗自计时,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小路逐渐平缓,再继续走了二十来分钟,就看见几株挂着绿色、红色、紫红果子的树,有的颜色已经紫得发黑了。
在一片绿色里,红色尤其明显。
杨二牛后半程几乎是被吴陆生拉着走,这会儿瞬间来了劲头,挥开吴陆生的手就往桑树底下冲。
吴陆生伸手一抓,把杨二牛的衣领抓在手里:“说了多少次了,别闷头往前冲,不长记性!”
“有长虫第一个咬的就是你!”
四照揣着山脚捡的一把石头,心想:那可不一定。
四照看着吴陆生将杨二牛护在身后,找了一根干树枝,领头走在最前边,边走边用树枝打着草丛,靠近桑树,还抬头往树上看了好一会儿。
四照跟着老夏出任务这么多年,早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出此处没有危险,随后就一脸新奇的看着书上颜色不一的桑葚。
末世的桑葚个头远比这树上的大多了,就是不能吃,被老夏称之为爆炸果——一靠近就爆炸,炸出来的汁液有毒不说,还染色性极强,有幸没死的,得一身紫黑个把月。
杨二牛得了准许后踩在大石头上摘着低矮枝丫上的桑葚,他见四照呆愣愣的望着桑果,眼珠子一转,摘了一个没熟的桑葚往四照身上一丢。
“四照哥哥,快来呀,可甜了!”
四照迅速往旁边一躲,手里的石头攥了又攥,最后揣进怀里。
他低头看着那个鲜嫩浅绿的果子,再抬头,杨二牛早就吃得一嘴发乌,吴陆生早爬树上了,不停摘着极黑的桑葚往摊开的下摆里面放。
四照挑中一颗树就要往上爬,却听见吴陆生的破音嗓。
“四照,你选的那颗不甜,你左边那颗最粗的,对,就是那颗,甜。”
四照三两下爬到那颗最粗的树上,挑了一枝桑葚颜色最丰富的枝干跨坐。
这颗桑树估计年纪很大了,分枝也有四照腰粗,但结的果子很小小,绿色的桑葚透着润润的白色,红色的看着透亮晶莹,黑紫的饱满发亮,还有绿色飘红的、红色带紫的、紫黑却点缀红色的,漂亮极了。
四照每种颜色都摘了一颗,挨个尝味道,果然熟了的桑葚极甜,红色和偏紫色的酸味重些,完全没熟的带着浓浓的生涩味道,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于是杨二牛就在树下,吃着吴陆生给摘的又大又黑的桑葚,看着四照时不时摘一个红的或者绿的扔进嘴里。
“四照哥哥,桑葚要这种黑黑的才甜呐。”
说着还举起一个看着就甜给四照看。
四照往前蹭两下,让树叶挡住自己,照旧酸甜涩交替扔进嘴里。
满足。
不仅仅是味觉,四照感到内心也被什么充斥着。
笑意逐渐爬上嘴角,染上整个脸庞。
四照顺着树干一直往上爬,直至冲破顶层的叶子,在树梢冒出个脑袋,看着四周连绵的树,旁边高耸的山,远处零星飘起的炊烟,天边如线如雾的薄云,还有头顶上朗阔透亮的蓝天,耳边虫鸟走兽的声音此起彼伏。
此刻,四照呼吸着清新带着果香的空气,手里盛着温柔明亮的阳光,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终于不在那个该死的末世了。
而此时,四照丹田里绿色基台闪过一抹流光,基台上的种子抖了两下,从顶端的裂缝里伸出尖尖的嫩芽,直至伸展开一片嫩叶,还伸懒腰似得扭了扭。
“啊!!”
“李大壮你还我!!”
骤然想起的惊叫声打断了四照的思绪。
是杨二牛。
作者有话要说:吴父:想儿子了,回去看一眼
吴陆生:啊,老爹回来了,好吃好喝还有钱
吴父:儿越长越像亡妻,亡妻啊,我好想你
遂夜半回镇——这儿子是一眼也不想看
吴陆生:半夜起夜,老爹屋门大开,里面空荡漆黑
吴陆生:......
吴陆生:十四岁还没二牛高,身为大哥,我得护着(握拳)
四照:确定打得过,放心(拍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