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林间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偶尔飘出几句家常,还有柴刀在树枝上梆梆作响。
杨家老两口每隔几日都要去西坡林子里捡些柴火,两口子没个儿女,靠自己微薄的力气种得几亩田地,够自己嚼用,但每日的添柴需得自己上山寻,比不得别家家里有壮劳力的,打一回柴火够用月余。
老两口常在西坡捡柴,但林子边上已经寻不到干一些的树枝,他们不得不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往深处去,时不时拿着树枝敲打草丛,免得碰到长虫。
“当家的,当家的,”李梨花突然佝偻着腰,悄声叫着杨有富,“小声些,你看前边儿,黑乎乎一团儿,别是什么大家伙。”
杨有富赶紧挡在李梨花前,双手紧紧抓住柴刀,死死盯住前面树旁灰暗暗的影子,微微侧头对李梨花说:“媳妇儿,你悄悄地、悄悄地退回去,别惊动......我们慢慢地回去,别怕。”
李梨花手心湿润润的,想要动一动腿,却发现双腿直打摆子,她把手里攥着的树枝轻轻杵在地上,抖着发软的双腿慢慢挪动,紧咬牙关,心里各方大神各路保家仙都拜了个遍。
天色逐渐清明,缕缕晨光透过树枝洒下来,杨有富正慢慢后退,眼睛一错不错盯着那黑乎乎一团,却发现一缕光正好披在那个身影上——那哪是个大家伙,分明是个人!
“媳妇儿!快来!”杨有富霎时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李梨花,“天呐,那是个人,媳妇儿,梨花!快来!”
李梨花快叫他这一嗓子给吓破了胆,惊魂未定,却听见当家的说有个人,忙左脚踩右脚地转头上前去。
“天爷啊,真是个人,还是个孩子!”李梨花凑近一看,只看一个身形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娃几乎半裸地蜷缩在草丛里,身上不见血污,却有许多绽开的伤口,白色鼓起的疤痕一个叠着一个,肩头还有似乎是撕咬后愈合的伤疤,占据大半个手臂的四条抓痕更是狰狞,“造孽哦,这么小的娃,怎么会......怎么会......”
李梨花惊得说不出话来,又好像说出来是在加深这个孩子的伤痛,忙给当家的招手,让他过来看看。
杨有富靠近孩子,不忍多看这些伤痕,伸手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老两口松了口气,看着这个孩子,眼里的可怜和同情快要满的溢出来,老两口实诚了大半辈子,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尤其对方还是这么个奄奄一息的小娃娃。
李梨花动手扒了杨有富的外衣,轻轻裹在孩子身上,小心翼翼抱起来,叫当家的把柴火都背上,这就下坡去。整个过程,孩子一动不动,显然是陷入了昏迷,又教老两口心疼不已。
“当家的,你直接回家,把家里那块儿银闪闪的皮子拿来,我抱着孩子去前边儿找林老头。”
“那皮子不是年义......”
李梨花使劲闭了闭眼睛:“东西哪儿有人重要!年义......就当给年义积福了,快去吧。”
林老头算是这安平村乃至周边村子唯一的大夫,可是为人古怪,不给看得上的东西当报酬,就要许许多多的银子当诊费,前年隔壁村王大地主家的小儿子失了魂,林老头在那孩子身上扎几下,又灌了一碗臭烘烘的药汁儿,当时那孩子就能叫爹了!
安平村的大家伙儿都知道了,林老头是个有本事的人,但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也不敢轻易找他,就因为王大地主没找到林老头要的七个籽的莲蓬,他就足足要了王大地主七十七两银子啊,那是李梨花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银钱。
后来林老头要过两个虫眼儿的林檎,最顶上的一把香椿芽,半黄半红的茱萸,一大盆的韭菜花......村里人又好像不那么怕他了。
林老头就住在村西边,屋子周围没有邻居,土垒的院墙格外的高,但院门开得极窄,只够一人进出,好像孤立了整个村子。
李梨花快步走到林老头家门口,腾出一只手敲得木门梆梆响,看着怀里没什么反应的孩子,又看着没动静的院门:“林老头,林老头,我知道你在家,再不出来要出人命了!”
院子里还是没动静,李梨花跺了跺脚,大声喊:“你再不开门我就踹门了!”说着便要踹上去,却听见木门嘎吱嘎吱响,随后打开一个缝儿,从里面钻出一只眼睛,看了眼小孩露出来满是伤口的小腿和双脚,才打开门放李莲花进院子。
“林老头,你快看看这孩子,造孽哦,这么重的伤......”李莲花把孩子往林老头跟前凑了凑。
林老头后退几步,指了指院子里一张又长又宽的木桌,示意把孩子放上去,随后弯腰挑开裹在外面的衣裳,脸色沉了沉,一张本就皱皱巴巴的脸使劲挤在一起,一只手避开伤口捏着小孩细细的腕子,另一只手捻着揪下来的几根胡子。
半晌,林老头直起腰杆,看着李梨花扯了扯嘴角,露出抹奇怪的笑来:“我要你弟留给你的那块儿银鼠皮。”
李梨花说:“我已叫当家的回家取了。”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林老头......林大夫,我是个没见识的妇人,就算那什么银鼠皮很......珍贵,但也就小孩儿巴掌大一块儿,能干啥使?怎就值得你......您惦记??”
“且不说这银鼠皮价值几何,”林老头呵笑一声,在桌子旁的药架上抓了几样,转头直愣愣盯着李梨花,“我看中的不是它的名贵,而是你对李年义的念想......”
林老头风一般刮进屋子里,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古朴漆黑满是划痕的药箱,又生了一盆火,火上架着一个陶盆,里面煮着李梨花不认识的东西,似乎有刀和针。
李梨花吃惊于林老头的话,喃喃出声:“我对年义的......念想?”
林老头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温润的白玉瓶子,倒出一粒药来,掰开桌上孩子的嘴塞进去,又灌了两口温水,把小孩剥得光溜溜,张嘴道:“人是这个世间最恶心的东西,唯有些许真情算得上美妙,你弟弟自十多年前离家就没了消息,他留下的那小块银鼠皮......就是你对他的念想!那块皮子上怕是每一根毛都染了思亲之情......”
林老头稳稳沉沉处理着伤口,呵笑一声,似是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变了脸色,脸上显出些怒气来:“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这娃娃丢出去!”
李梨花赶紧捂住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但林老头猛地瞪着她大喝:“出去,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林老头:我不配拥有名字吗?
林檎:这里说的小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