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里混杂着奶茶的甜香和成熟水果的芬芳,顾客来来往往,程夏礼貌地询问口味、协助点单再调制饮品,打包、装袋……
奶茶店的工作充实而繁忙,可程夏还是能在忙碌的时间里找到缝隙,去想起傅斯睿的发香——带着些许酸的橘子汽水,一直萦绕在她的心上。
下午徐茜和傅斯睿一起离开的奶茶店,等到天色要黑不黑的时候,回来的就只剩下了徐茜一个人。
饶是意料之中的事,程夏还是失落。
她恍然发觉原来贪念是这么狡猾的东西,先放低姿态撒谎迷惑大脑,给它只需要一点点甜头就能餍足的错觉,再在一次次饱腹之后变本加厉地奢求更多。
自来水哗哗地冲洗器具,水流短暂地包裹手背又急匆匆地离开,程夏沉默地盘算。
沪城的秋深了,程夏和徐茜缩手缩脚地走在回家路上,步子比平时快了不止一点。
应徐茜的要求,今晚收店收得比往常早。
因为徐茜自认拍了非常好看的片子,迫不及待想把照片传到电脑上。
事实也的确如此。
电脑屏幕加载出傅斯睿精致的侧脸。
黄昏的树影印在白墙上,影影绰绰,傅斯睿侧身站在自然挥毫而成的水墨画里,宛若画中人。
银杏树的树冠缀满张扬的碎金,灿烂得像是燃烧着的太阳,咖啡色的大衣却是树干衍生而出的小心翼翼的拥抱,傅斯睿抬头望天,睫毛好似鸦羽。
颇有年代感的长廊,雕栏玉砌,两旁的绿植枝干横斜,踏上台阶的傅斯睿似有所闻,懵懂回眸。
……
徐茜把照片放大又缩小,这里抹抹那里涂涂,可抹完涂完之后又点了撤销,觉得还是原装的好,最后只拿软件调了调光线,弄完偏头想咨询一下程夏的意见,却发现程夏直接一整个目不转睛。
不嘚瑟是不可能的,徐茜得意洋洋,“我厉害吧……斯睿哪里都好,就是太容易害羞了,这几张都是我教的。”
程夏“嗯”了一声,像是认同又像是敷衍,只是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电脑里的照片。
徐茜认真地品了一会儿那个“嗯”,觉得方才的回应还是敷衍的成分更多一点,“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听了听了。”程夏把鼠标从徐茜的手里夺了过来,一边继续翻看照片,一边随口一问,“奶茶呢?怎么没拍?”
徐茜:“……”
妈的,全忘记了!!!
明明初始目的是打算拍美女和奶茶的,到头来,由始至终都只拍了美女。
程夏终于把目光移到了徐茜脸上,两人面面相觑。
程夏:“出门前,我不是给你们装了好几杯奶茶和果汁吗?”
徐茜:“……我以为那是你为了献殷勤单独送给斯睿的和她室友的。”
程夏沉默。
徐茜看她表情,突然从没有底气一秒切换到占据制高点,“我就知道你对她不一般。”
程夏本想反驳,却莫名其妙地犹豫了一下,反应慢了半拍。
徐茜抓住了这刹那的迟疑,“承认了承认了!”
程夏无语,白了她一眼,合上笔电,直接抱着装满照片的电脑出了房间。
徐茜一直追到门口,“你还没说气球是怎么回事?见色起意?”
回答她的,是主卧合上
徐茜不恼反喜,倚在门框继续乐呵。她好歹也是刑警的女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像程夏这种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人,他们说了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们做了什么。
秋冬之交的夜晚,程夏坐在凳子上一张一张地翻阅照片,手指冰冷,心头滚烫,重生至今的惶惑和恐惧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屏幕里的眉眼还是熟悉的眉眼,脸上的神情却是那样的陌生,明明刻意隐藏却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的羞涩,还有那些欲盖弥彰的怯弱。
前世程夏认识傅斯睿的时候,傅斯睿的脸上已经不会再出现这样的表情了。
那时候的她已经清楚她的美丽会是怎样锋利的武器,能在那些爱慕和厌恶她的人心上划下怎样深刻的痕迹。
而十八岁的傅斯睿完全不明白这些,这让程夏觉得新奇,也让她悸动。
等程夏完全从照片里抽离,窗外的城市已经陷入熟睡,只有街道上的灯火,维持着城市的呼吸。
程夏用第二天的工作和计划去说服自己上床睡觉,然而一闭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一帧一帧地回闪着下午的画面。傅斯睿促狭的笑、像小鹿一样懵懂的眼睛,还有她低头时马尾摆动的弧度、橘子汽水的味道……思及此处,程夏忍不住摩挲食指的皮肤,试图回忆起属于傅斯睿的温度。
程夏又坐了起来。
徐茜破天荒地睡到了自然醒。
当然,迷迷糊糊之中她还是记得自己有听到过闹钟,只是基于对程夏的信任她还是放心地睡了过去——反正程夏会再来叫她的。
然后等徐茜睡醒,发现已经九点多了。极度的心虚袭击了她,她也没想到程夏一放松对她的监督,她就会不争气地睡过头,不过……九点也并不晚吧,天知道半年前她都是下午三点才能醒的。
徐茜三下五除二搞完洗漱,壮若疯狗冲向门口。
门开,门关。
徐茜停住了下楼梯的脚步,转身迟疑地回到了门口。
门又开了。
徐茜确认了方才匆匆一瞥得到的画面,程夏那双仿冒手法粗糙的“品牌”运动鞋的确躺在玄关。
程夏……也没走?
程夏堕入了滚烫的湖。
她好像掉入了那个她无比熟悉的水库,但只是水库里面的水一点都不冷而已。记忆里那些零星漂在湖面上的碎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蒸腾的热气。
程夏想不起她为什么会泡在水里了,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就快被热水煮熟的青蛙。
青蛙无力的前肢被拨弄。
程夏想睁眼,她想看看吃她的人长什么样,但是眼皮沉重得宛若铁幕。
好像有温湿的毛巾在细致地擦拭她的手心,或许,还有什么冰凉的物体贴上了她的额头。
程夏试图挣脱开这种舒服的错觉。
“别动,你还在发烧。”
哦,我发烧了。
可为什么会冒出个声音在提醒她在发烧,程夏的脑袋一下子烧得更糊涂了。
程夏睁开眼睛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飘忽的意识在混沌的识海里浮沉,努力想抓住点什么爬上岸。
手像是有了独立的生命,不再受制笨重的躯体,程夏胡乱地抓住了什么便死死攥住。
她好像听见了一声痛呼,又似乎只是意识彻底被黑暗淹没之前的错觉。
程夏恢复意识是在落水后的第三天,醒来之后也不说话,径直坐起来,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墙。
傍晚的光线本就不怎么分明,才来山里没多久的大学生村官本想回自己屋里拿个手电,结果毫无准备地被“诈尸”的程夏被直接吓得原路返回。
驻村大学生的惨叫引来了正在学校操场里聊天的其他人,村书记,还有人群里的傅斯睿。
程夏被傅斯睿从水库里救起来就没有醒过,更是当夜就起了高烧。
她并不知道直到村书记和年轻的大学生村官着急忙慌地赶到水库,围观的人们才像是有了主心骨,抬人的抬人、脱衣服的脱衣服,把冻得发抖的傅斯睿和昏迷的程夏送到了大学生村官的住处,也就是以前程实教书的乡村小学。
学校本来荒废了很久,也就是近几年镇上拨了些钱重新修葺加固了一番才又有了学校的模样。
当戴着眼镜的大学生村官远道而来,村书记心里念着要尊重人才、留住人才,又想着反正学校根本没几个学生念书,就把学校二楼的教室划给了村官当临时住所——破是破了点,但好歹是个砖房,还有厕所,再怎么都比混着稻草砌的土墙和露天的旱厕强。
也因此,后面不管是城里还是镇上来的人,就都统一在学校招待了。
用村书记的话说,城里来的那一伙人带的感冒药消炎药后来几乎都给昏迷的程夏灌下了,但是程夏一直都没有退烧。
年轻气盛的村官甚至想借傅斯睿一行人开进山里的车,冒着封山的大雪开车载着昏迷的程夏去镇上求医,只是禁不住众人口中“一车两命”的劝告,这才放弃。
村书记进了房间就没停过絮叨,想来这次意外事件多少还是给这古稀之年的老人带来了冲击,又或者,让他回忆起了曾经。混浊快速的方言词组一个接一个地从他的嘴里蹦出来,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程夏却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村书记一会儿在夸跳水救人的姑娘心地好,一会儿又在哽咽程夏福大命大,程实在天之灵保佑了她。
程夏却想,没有谁在保佑她。
她爸在水库里自身难保,怎么能保住她呢。
如果真有。
月亮高悬在天上,白雪皎皎铺满地,程夏的目光落在傅斯睿手腕上触目惊心的青紫,还有她洒在地上的影子。
这才是保护她的神明。
作者有话要说:
美,我就病重,就难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