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之前，程夏就像是傅斯睿偌大粉圈里的一粒尘，和所有粉丝一样，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动心弦。

傅斯睿的存在，是程夏无人敢诉的偏爱、是她心里隐晦却又皎洁的欢喜。

顾楚的备采像是一针强心剂，给程夏注了希望。

既然傅斯睿也曾想留下那个号码，是不是意味着傅斯睿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想再见她，又或许，那次演唱会的后台，傅斯睿真的有认出她？

程夏不敢细想。

但是再见傅斯睿的念头如同燎原之火在心头燃起。

想要见她。

想要见她。

想要见她。

恰逢傅斯睿打算出国进修的消息渐渐在粉圈里流传开来。

程夏得知之后，立刻托了徐老板找业内人士求证，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贪念也应运而生。

她开始谋划她们的正式见面。

傅斯睿出国那天，程夏响应后援会的号召没有去送她。

傅斯睿的飞机起飞之际，程夏在微博上看了前线站子的返图。

戴着渔夫帽的傅斯睿微笑着向粉丝挥手再见。许是想着这次分离的时间会比较长，傅斯睿久违地没有戴墨镜和口罩，而是大大方方地露出了绝美的容颜。

程夏刷着道别视频，因为傅斯睿的笑容而展露笑意，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她已经打听到了傅斯睿的学校，贡献了一笔不菲的捐款之后，她如愿成为该校商科的一名新生。

在程夏的设想里，她会以同学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傅斯睿面前。

她们也许会相遇在傅斯睿经常流连的咖啡店，她主动为她买单；

她们也许会邂逅在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如果傅斯睿没有带伞，她就上前为她撑伞，如果傅斯睿带了伞，她就把自己的伞丢掉，然后请求傅斯睿与她为伴……

程夏想，她一定会记住傅斯睿看见她时脸上所有的表情，去猜测她是开心还是不高兴。

她既希望傅斯睿能够认出她，又希望傅斯睿不会想起她。

或许……她们也能成为非常亲密的朋友。

可惜，程夏幻想过无数次她和傅斯睿在国外的见面，预设过相遇的种种过程和结局，到头来都被现实悉数推翻。

2023年之后，傅斯睿曾经存在的事实，对程夏而言，是疼痛。

太平间的寒意，渗进程夏的四肢五髓，仿佛有人把一千根一万根用坚冰铸成的银针钉进了她的身体，让她的血都结成了冰。

她尝试伸手，却连傅斯睿的手指都不敢碰。

恍惚间，程夏又忆起她深埋在记忆的冬天。

浸人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喝足了水的冬衣拖着程夏往下坠，平日里温吞的水库化身为陌生的兽，试图一口将她吞入腹中。受伤的腿使不上劲，程夏勉力在水中挣扎了几下，却只是徒劳，寒意如针扎入骨中。

明暗交错，依稀只能判断水库边影影错错站了很多人，耳边却只听得她不得章法的自救激起的水浪声。

宿命感让程夏放弃了抵抗，埋了太多秘密的水库或许也该埋葬她。

程夏闭上眼睛，让自己慢慢下坠。

却有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程夏不敢置信地睁眼，在水中看见了傅斯睿的脸。

水里又没有光线，怎么可能看清呢？

程夏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偏偏脑海里那一幕像是被修复的高清默片。

对方好看的容颜紧绷着，没有任何表情，头发像海藻一样在水中浮沉，柔柔的，惹人攀折。

那一瞬的傅斯睿，如梦似幻，像水鬼、像海妖、像美人鱼，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

鬼使神差的，程夏想要伸手去捉她的头发，却发现自己一个手指都动不了。

倒是傅斯睿又抓住了程夏手腕，并顺着手臂揽住了程夏的肩，努力带着程夏向上游去。

破开水面的时候，程夏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却把傅斯睿装进了心里。

装了七年。

最后在天亮之前，程夏俯身碰了碰傅斯睿的头发，尽管它们与记忆里有生命的海藻不再有任何相似之处。

就这样，程夏在一辈子最冷的时候遇见傅斯睿，又在最冷的时候与她道别。

刺骨的冰冷，串联起程夏对傅斯睿的所有记忆。

此后每一年的冬天，程夏都会想起那种冰冷的感觉。

如今，程夏蹲跪在地上，明明仰着头，眼泪却像是春初破冰的溪水，肆无忌惮地畅流。

胡乱地抹了两把脸，深呼吸，程夏试图把翻滚的情绪压制下去，她清楚她没有理由反常，想要靠近傅斯睿，至少她应该先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但程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没用，接连两次，她竟然一看到傅斯睿就想哭！

下午的阳光，穿透窗子落在桌上，给安稳趴睡着的傅斯睿镀上一层金边。

她的头发闪闪发光，像是命运女神用梭子织就的金线，肩膀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着，如同海岸边经久不息的海浪。

就很好哭。

程夏又忍不住鼻酸，她想摸摸傅斯睿的头发。

“程夏，斯睿呢？你们怎么还不出来？”徐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傅斯睿挺翘的睫毛微微颤抖，有转醒的迹象。

心虚的程夏飞快地缩回了逾矩的手，慌张地站起。

傅斯睿醒过来怔忪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她在哪里。

两个小时高强度的工作和午睡的习惯，让她在精神放松之后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不过醒来之后，她不好意思极了。

因为程夏开口让傅斯睿休息之际，傅斯睿还客气地拒绝了，然后她们俩就陷入了微妙的沉默。最后还是刘姐插话提了一个折中的建议，让傅斯睿先休息一下，觉得休息好了再出去帮忙就好了。

傅斯睿这下听话地进了里间，然后……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地趴到桌子上睡着了。

她似乎还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连绵山林的树和皑皑的雪，只是睁眼看到阳光后，梦里的雪和睡意都融化了个干干净净。

“你……休息好了吗？”

傅斯睿转头，这才发现到不大的空间里多了一个背对着她的人，站在货架前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她婉拒了建议的小程老板。

傅斯睿愈发羞愧地点了点头，却很快意识到对方根本不可能看到，才补了一句，“好了……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没有关系。”程夏的手指紧张地在货架上逡巡，从珍珠的原料桶挪移到果酱的原料桶，从多余的海报到没有发完的传销但，“徐茜刚刚才到。”

“啊”傅斯睿小小地惊呼一声，“我马上出去。”

听着身后桌椅的响动，程夏心里一急，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我叫程夏。”

“我知道啊。”傅斯睿有些懵，“你没有回来之前徐老板就介绍过了，小程老板。”

程夏觉得血从心口一下子烧到了脸上，“程夏！叫我程夏就好。”

傅斯睿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是傅斯睿前世对程夏说的最后一句话。

心神俱震。

手上的动作霎时失了轻重，程夏蓦的转身，带着货架上闲置的海报和传单散了一地。

光柱里尘埃纷纷扬扬，傅斯睿看见了一双被揉得发红的眼睛。

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而它的拥有者则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一步步走近她，伴随入了梦魇般的喃喃，“你记得我？”

傅斯睿愣住，紧张地后退了一步，撞上了桌子。

她第一次知道人的眼睛原来能装进这么多情绪，满得就像是夏天暴雨后的池塘，仿佛随时都能溢出来。

徐茜就是在这个当口冲进来的，“斯睿，我们去拍照！”

话音刚落，徐茜就发现了里间的氛围不太对。

三步并作两步走，她直接蹿到了两个人的中间，“怎么了？”

程夏注意到了傅斯睿的后退，还有对方无措的表情，罪恶感和颓然一起涌上心头，她后退了几步，直到脊背贴上货架，整个人彻底被笼罩在阴影里，“没什么，我刚刚把东西撞掉了。”

显然，傅斯睿和她并不一样。

这是18岁的傅斯睿，没有前世记忆的傅斯睿。

徐茜看了看散落一地的传单，又去看傅斯睿。

傅斯睿只是点头。

没事，那为什么程夏的脸色这么差、氛围还这么尴尬？

徐茜灵机一动，直接就演上了。

她扑到程夏身边，一边背对着傅斯睿使劲给程夏递眼色，一边做作地把手背贴上了程夏的额头，“是不是头晕，你不是低血糖犯了吧？”

程夏知道徐茜是在给她找台阶，自然顺着杆子往下爬。她拍开了徐茜的手，转而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嗯，有点头晕。”

“小程老板没事吧？”傅斯睿的注意力显然被转移。

“老毛病了，没事没事。”徐茜转头对傅斯睿露出一个笑，“斯睿，你先出去帮帮刘姐，我马上就出来。”

“哦哦，好的。”

探着脖子张望，确认傅斯睿已经完全出了里间，徐茜直接上手拍了程夏一巴掌，不偏不倚地打在对方遮挡眼睛的手上，“你搞什么呢？”

程夏把手放下，睨她一眼，“低血糖头晕。”

“说你胖你真还喘上了。你刚刚直勾勾地把人家盯着干嘛？见色起意？”徐茜疯狂吐槽，“没道理啊，虽然斯睿的确很好看，你也不至于瞬间就失了智……等等，你哭了？”

徐茜一阵输出之后才留心到程夏通红的眼睛，嘴皮子立即失去了利索劲，“……你咋哭了？”

由于这几个月做生意以来，大事小事上程夏一直对徐茜狠对自己更狠，所以在徐茜心里，程夏早已成为了狠人的代名词。这突然看见程夏红了眼眶，刺激程度倒是不亚于看见变形金刚落泪。

程夏无所谓地用手腕揉了揉眼睛，再把在货架上沾了一层灰的手掌摊开给徐老板看，“没注意用脏手揉了眼睛，眼睛进灰了。 ”

徐茜本来半信半疑，但实在找不到程夏骗她的理由，索性就全信了。

不然事实的真相总不能是程夏看见傅斯睿那张漂亮的脸就不禁悲从中来吧，程夏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外表自卑到哭的人啊。

想到这儿，徐茜又忍不住试探，“难道你不喜欢傅斯睿？”

这一波徐茜用了全名，虽然傅斯睿的确不错，但是在程夏和傅斯睿二选一，徐茜还是站程夏。

“没有不喜欢。”程夏果断摇头，并且把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都一同甩开。“只是刚刚眼睛进灰没顾上。”

没有不喜欢，反而是太喜欢了，程夏甚至有点想谢谢徐老板。

“难怪你眼睛瞪那么大，像是要把人吃了一样。”

徐茜松了一口气，“对了，你支持傅斯睿当奶茶店的代言人吧？”

毕竟自己曾对程夏的“先斩后奏”提出过抗议，徐茜推己及人地考虑起了程夏的情绪。

“虽然我事先没有跟你商量，但是当我看见斯睿的瞬间，真的，我就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错过这个村就可能会没了那个店，一定要让她当我们的代言人……”

徐茜还在碎碎念阐释自己的动机，双肩却冷不丁被人按住。

“做得太好了！徐老板你真是个天才！”

程夏说完这句话，就朝外面走去了。

做代言人只是第一步，她需要思索怎么才能让奶茶店和傅斯睿深度绑定，以便让她也能和傅斯睿建立联系。

只剩下徐茜站在原地：额，我是商业天才？

作者有话要说：在某种程度上，初期的傅斯睿就像是程夏的降智器。

怎么说呢，就像是你一直仰慕的月亮突然间触手可及，但是作为怂货的你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样。

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仿佛突然间返祖，丧死了逻辑思考能力和诉诸言语的勇气，光是看着对方就觉得很开心满足。

辛苦大家久等了

平安夜，祝大家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