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打道回府去宋城,徐清却带着元满绕了些路,游了山水与城镇,一路吃遍各地特色美食。元满吃得不亦乐乎,还长了些肉。除了徐清一路上时不时逗逗她、欺负她,一切都很不错。元满发觉小时候斗不过徐清,长大了还是斗不过。
两人一路走一路玩终于到了宋城。
市集不便骑马,徐清一手拉着缰绳,一边同元满并肩而行。
重新回到这个四季如春的花城,元满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她尚未沉浸多久,身前传来一叠声的呼喊,从惊讶到确认再到惊喜。
“徐姐姐?”
元满定睛一看,是她在宋城的小伙伴。说是小伙伴那便是小伙伴,离开宋城前,那群孩子才八九岁,如今都十一二了。元满初来乍到时,时常见到那群孩子在府邸院墙下嬉戏打闹,一来二去,双方都熟了,元满常常将下午的点心与他们分食,他们也经常帮元满解闷。
元满欢呼一声,提起裙摆朝他们小跑几步,她真是太惊喜了,没想到他们还记得自己。
元满一一念过他们的名字,一共四人,记得分毫不差。她摸摸一个梳小辫的小女孩,笑道:“陌陌长高了许多。”
“徐姐姐,你终于回来了!”陌陌兴奋地说道。
这时,徐清牵着马走到她们身旁,疑道:“徐姐姐?”
一群小孩懵懂地看着这出现的陌生男人,元满对于徐清的疑惑也不明所以。
“你们可还记得这位姐姐的姓名?”徐清垂眼道。
电光火石间,元满反应过来,心中咯噔一声,拉住徐清的胳膊便想拖着他快些回府。熟料已有小孩脱口而出——
“徐小满!”
“我们当然记得徐姐姐的姓名。”
元满闭眼,欲找个洞钻进去。出门在外,“元”之皇家姓不可再用,当初元庭问她想换个什么姓,元满想也没想便取了徐字。回京三年,她几乎都忘了自己在宋城是徐小满,只是如今长大,冠他人姓氏难免歧义,所以元满当即想把徐清拉走。
徐清挑了挑眉,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的样子,自作主张将元满在路途上买回来的糕点分给那群孩子,然后从元满身旁掠过,打趣道:“走吧,徐姐姐,回府。”
元满仿佛被人揭短,不自在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府邸门口时,门后传来阴阳怪气的问候:“哟,您二老舍得回来了?”
元满一看,眼神一亮,商雀翎双手抱胸站在门前石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管家也喜笑颜开地站在府门迎接他们。
元满站定在商雀翎身前,欣喜道:“你为何在此地?”
商雀翎幽幽地看着她:“你把我丢下了,我是那种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人?当然在这里等你来算账。”
元满拉住她的衣袖:“抱歉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商雀翎撇撇嘴,一把揽过元满肩膀带她入府:“我当然知道,有人当强盗。”
被骂的徐清没什么反应,把缰绳交给仆人,跟在她们身后进门。
两人聊着天,元满忽然反应过来:“你如何得知我住宋城?”
她们从未聊过元满的休养地。当日商雀翎拿到徐清命小二转交给自己的信,读至末尾,虽说讶异,倒也算得上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信上让商雀翎直接来宋城等他们。
但元满真心对商雀翎感到歉意,一连几日带着她好好地在宋城游玩,勒令徐清不许再跟着。两人游着大街小巷,又去看些奇异花草,每日吃吃喝喝。宋城温暖如春,舒适湿润,既不燥热也不严寒,是以令两人玩得不亦乐乎。有时她们还会带着那群孩子一道游玩,一行人风风火火,好不热闹。每日回到府中,元满便看见徐清躺在院中大树下的躺椅里,有时见他脸上覆着一本书假寐,有时透过枝桠绿叶看湛蓝的天和晃悠悠的白云,想吃东西便从瓷碟中拿块点心,好不惬意。
两人玩累了,终于打算好好在府中歇息几日。
是夜,元满睡得正迷糊,朦胧间感到有人在推她的肩。
她困倦得很,下意识地翻身避开推晃的举动,然下一刻鼻尖却被捏住了。呼吸不顺,她终是醒了过来。
元满眨眨眼:“……徐清?”
见她睁眼,徐清就在她不清醒的状态下伺候对方梳洗。温热的毛巾敷上眼睛时,元满灵台才清明了几分,躲过他的动作,不解道:“你做什么?”
元满越过他的肩头,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屋中的蜡烛晕染暖黄的光。
“天还是黑的。”元满道。
“过一会便亮了。”徐清把巾帕递给元满。
虽疑惑,但元满还是接过巾帕净脸。梳洗完毕后,元满被徐清带出了府邸。
“我们去哪里啊?”元满仰头问着徐清,“你不会又要把我带走吧?”
“不会带你去哪里,晨时便回。”徐清一边回复,一边把绑在门口大树上的缰绳解下,干脆利落地翻上马背。
马蹄轻踏,几步走到元满身前,徐清俯身弯腰将她抱至马背。待她坐正,徐清把随手拿出来的披风盖在她身前,一夹马腹,咯哒的马蹄声便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
天色转为墨蓝,沿途中元满能看到临街的几户人家点起了灯火,马儿起伏规律的颠簸和凉爽的晨风让元满本就不够清醒的头脑再度昏昏欲睡。
徐清垂首,见她眼皮打架,便把披风往上拉了拉,再顺着向上让她的头阖在自己肩窝处:“睡吧。到了喊你。”
元满本欲挣起来,但身后温暖的胸膛仿佛一块磁石,让她蓦地不愿再动。徐清一手拉住缰绳,一手环抱元满,以防她跌下马。
她在徐清喊自己之前醒了过来,因着天光晃眼。她眯了眯眼睛,发现他们停在了一处草地平原之上,身前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身后是翠绿染着露珠的草坪,间或点缀几朵野花。
感到怀中的人醒来,徐清解开水袋让她润润喉。
元满略微仰头,双手举着水袋,一垂眸,见到徐清放在她下巴下方的手。看那举止,元满觉得徐清把她当小孩看顾,喝完水后便拍掉他的手。
徐清笑笑,从她手中接过水袋塞好:“下来走走。”
马儿没了拘束就随意地吃吃停停,元满从草地上走过,裙裾掠过丛丛花草,她闲适自得地摘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花儿,徐清的目光便追随着她。摘了有一会,元满发现几株蒲公英,白色如须的叶裹成一个圆球。
元满弯起唇角,凑近它轻轻一吹,须叶便乘风而起,飞入一片金辉中。元满讶异于那道金芒,接着听得身后徐清的呼喊。
“满满。”
元满回首,从山顶中漏出来的几缕光线斜斜地照进山谷,扫过徐清,把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晕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元满从他身上向山顶望去,尖尖的那块角橘红一片,接着红轮出头。
“日出!”
元满站起身,欣喜地朝前走了几步。
落进山谷里的光辉越来越多,金乌渐渐地完全浮出山头,横在天际与山间旷野中,染出一层金灿灿的光,将天与地分成三幕。
朝阳初升,总是令人感叹壮观瑰丽,心潮澎湃。
“你特意带我来看日出?”元满侧目,望着徐清。
徐清应声。
元满眉眼弯了弯。两人驻足又看了一会,再打道回府。
元满坐在马背上,简略地装束一番采摘的野花,把多余的小叶择掉再用巾帕好生包住。两人从山路下来,凉风习习,把她的鬓发吹至面颊上。
绵绵青丝缠得她发痒,她用小指勾了几下却没成,接着温热的指腹似有若无的拂过,那些碎发被徐清挂在耳后。
“我要回营了。”
徐清把手从她耳垂后放下。
拂过耳廓蔓延到心底的酥麻痒意顿时烟消云散,元满愣了下:“何时走?”
“送你回府就走,”徐清垂首望她乌黑的发顶,“西边方打完仗,我休养期已过,还需回去一阵子。”
元满眼前郁郁葱葱的景色忽的模糊朦胧起来,可眼中分明无泪。她眨眨眼,视线依旧雾蒙蒙,沉下去的心便又沉下几分。
见她不说话,徐清伸手转过她的脸,发现元满面上有些呆滞,心中一涩认真道:“确保军中无事,我会立马回城。”
掌心的温热似乎融化了她眼上蒙住的那层翳,她又能清晰地看见徐清的脸,笑道:“你自去忙吧,路途遥远,不用赶来。”
元满笑得纯粹,可徐清直觉那笑里带了些别的意味,脑海里几乎立马生出不如再推迟归营的日子,须臾理智占了上风,不管如何,应当回营中看一看,以防西边再犯。
回去的路莫名短的可怜,徐清翻身下马,双手穿过元满腋下把她抱下来。
府门口的杨柳迎风招展,绿枝丝绦在他们身旁摇晃。
元满仰头:“一路小心。”
徐清的手移向她后背,轻轻一揽抱她入怀。
元满的鼻尖碰到他的肩,浅薄的衣裳让徐清身上的温热传至她的胸口,被这般怀抱着,元满心中涌起酸涩,一路腾至眼与鼻。
元满立时将泛起的泪意压下去,立于门口,默然注视徐清越行越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