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降临,暗蓝色的夜幕上高悬一轮明月,天空飘着鹅毛大雪,簌簌地落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鸣钟九声后,京城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方才和乐融融的将军府也变得异常沉重。
徐正礼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对仆从吩咐道:“备马。”
徐清拿过徐正礼的大氅:“爹,我们一起进宫。”
徐正礼拒绝了徐清:“你留在此处,现下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在府中照看好你娘。”
徐清回头看了看一脸担忧的元芷,无法,只好让徐正礼小心些。
母子俩把徐正礼送到府邸门口,徐正礼骑上马迎着风雪扬长而去。
元芷拢了拢披风,和徐清望一起眺望远方巍峨矗立的宫殿。
徐正礼在半路上便遇见了前来请他的内侍,内侍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皇上遇刺了,行刺者乃是前丞相之子杜康。”
两人在宫门口下马,内侍领着他一路狂奔至皇后的寝殿——未央宫。
一路上,御林军来来往往,到处搜寻的模样。
徐正礼跛着脚,汗水沿着下颔滴在地板上。他尚未踏入未央宫,便看见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徐正礼深吸一口气,踏入未央宫。寝殿的挡风帘从里面被抬起,宫女端着一盆血水从他身旁匆匆走过。殿内的情况展现在徐正礼眼前。
皇后和一众嫔妃面目含忧地看着关闭的内室,几位御医神情严肃地商量着什么,重臣候在一旁,然后徐正礼看见了角落里紧紧抓住双臂的元满。
内室的门这时候开了,常德从里面走出来,与徐正礼来了个对视。
“大将军,皇上在里面等您。”
元满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泪水无意识地顺着双颊滚滚流下。她眼也不错地盯着商讨的御医,一个个的方案提出,一个个地被否定,御医的每一次摇头,就像在她的心口上剐了一刀。心咚咚咚地剧烈跳动,把疼痛和恐惧传到到身体的每一寸,让她血液冰凉,四肢发麻。
“公主,公主……”常德喊了她好几声才把元满喊得回神,然后对上她无助破碎的目光。
常德放缓了神情,轻声道:“公主,皇上让您进去。”
“好、好……我……这就进去。”元满哽咽道,言语里满是慌张。
宫女替她打开内室的门。
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说话人听起来气息不足。
元满擦干眼泪,深吸几口气,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她慢慢地走向内室尽头。在离床榻还有一定距离时停了下来。方才擦干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元庭躺在床上,眼神不甚清明,显出疲态,话语间或夹杂着痛苦的闷哼,床褥上鲜红的血迹十分刺眼。徐正礼跪坐在脚踏上,神情悲怆。
“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有一事……”元庭转动眼睛,看着徐正礼。
“自从你去北境镇守边疆后……捷报频传……朝中大臣对你赞不绝口……”
“有时……你甚至为了边疆驳回我的旨令……”
徐正礼辩解道:“臣那是考量到北境的……”
“嗯……朕、朕知道,”元庭此刻放下天子的尊严,就像一个普通兄弟一样平和地解释着之前的事情,“事实证明,你是对的……你才是对北境最清楚的人。”
“只不过……后来渐渐演变成你目无法纪、功高盖主……皇位坐久了,朕也看不清了,然乎开始怀疑你,欲削了你的军职……”
“后来的事情……你知道了。”元庭停止了自述,问徐正礼。
徐正礼眼里流露出悲伤,深吸一口气:“皇上,事已至此,臣无话可说,但是臣的忠心天地可鉴。”
“朕知道,朕知道……”元庭一连说了几遍,“但朕想听,你查出来了什么。”
徐正礼只好娓娓道来:“当日在北境进行边巡时,北疆忽然偷袭,臣的一个下属在慌乱中失手伤到了我腿部的筋骨,致使我残疾。后来仔细调查,发现是前太子向他传递了……皇上的旨意。”
“你亲自查出来的吗?我听说……徐清后来去了北疆。”
“……不是,是他查出来的。”
元庭哼笑了一声,眼神里含着怒其不争的沉痛与无奈:“都是为人子,为何能如此不同,一个聪颖,一个只知讨巧。”
“……元长行……他最善察言观色,知晓了朕的心思后,假传朕的圣意,然后借此来讨朕的欢心与赏识。”
此话一出,徐正礼和元满都陷入了震惊。元满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脑海里浮现当日她与元庭对峙的场景,懊悔汹涌袭来。
“不是我做的……”元庭把“朕”换成了“我”,他眼睛变得迷蒙,“我自小不受先皇青睐,又没有母族背景,于是从了军,与你相识。我们志趣相投,一路走来,吃了数不尽的苦。你说你想做个将军,驰骋沙场……”
“我想削你军权是真,但从未想过致你残疾,彻底斩断你的抱负。”
“皇上……”徐正礼声音不稳,两人回想起从前并肩而行的那段时日,经历的种种浮光掠影般闪过,到如今的兄弟阋墙、君臣有别。惆怅唏嘘在两人的话语间来回流转。
“说来不知是否报应……我这般待你,而你的儿子却叫我女儿吃了苦头。”
元庭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元满。
两人视线一经对上,元满的哽咽便无法止住了。
元庭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向她:“小满,过来。”
元满扑到脚踏上,紧紧地握住元庭的手,哭喊道:“父皇。”
“我很好、我没有受苦。”元满流泪摇头。
“你仔细看过你给父皇写的信吗?那里面不知提了多少遍徐清。”元庭带着笑意道。
元庭看出来了元满对徐清的感情不一般,遂想要为徐清和元满赐婚。
“奈何……他死都不肯答应。”
徐正礼看向此刻因元庭而悲痛不已的元满,又见她努力地弯起嘴角安抚元庭:“那是他没有这个福分,况且我已有良缘。”
“良缘么……你母妃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过得好,父皇却把你嫁去了边远之地。”
元庭对于这件婚事耿耿于怀,但元满当下根本无心儿女情长,她一心期盼元庭能够度过这道难关:“父皇好,我便过得好。”
“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元满哽咽不止,“若父皇不在了,我要怎么办?”
“我没有父皇不行的……”她佯装的笑容随着话语崩塌。元满身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崩溃与害怕。她此刻便是一个苦苦哀求父亲不要抛弃自己的幼童。
耳边回荡着元满悲怆的哭喊声,元庭的眼睛也湿润了起来,他虚弱地对元满道:“姑姑会照看好你的,她那么疼你。”
元满摇头:“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只要父皇。”
“我以前不懂事,还为了他人顶撞父皇,惹得父皇不快……这都是我的错,只要父皇好起来,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
元满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元庭有心安慰元满,但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徐正礼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拍了拍元满的肩膀:“公主,你也要保重好身体……不要让皇上担心你。”
元满对上元庭忧伤无力的眼神,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她胡乱地擦干眼泪,奈何泪水根本止不住,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到后来她除了“父皇”和“不要抛下我”以外,根本说不出别的话了。
“你要好好的……为父才能安心。”元庭眼角落下一颗泪。
元满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眼眶通红。
“我累了……睡一睡……好不好?”元庭的声音越来越小,眼中的光却越来越旺盛。
元满心有所感,不敢说话,只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握住元庭枯瘦的手,眼里的祈求不言而喻。
“好不好……”元庭执着地问着,温柔慈祥地注视着元满。
元满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泪水朦胧了她的视线,她一刻不停地眨眼,害怕错过元庭的任何神情。
等到元庭问第三遍的时候,元满终于动了动嘴唇,泣不成声地道了一声好。
得到元满的回复,元庭终于笑了,而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手中的力道骤然卸下,元满好似断线的风筝,于苍茫大地间飘飘然不知所措,呆滞地看着闭眼安睡的元庭。
徐正礼心重重地一跳,声音雄浑如钟,悲鸣长叹:“皇上崩。”
内室的门被打开,外面的人跪成一片,戚戚哭声此起彼伏。
徐正礼的声音犹如一道闪电,直接击中了元满这个断线风筝,让她浑身泛起了剧烈的疼痛,尤其是心上。悲伤一股脑地翻涌而上,绝望崩溃的哭喊响彻了整个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