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摊贩一日比一日少。主干道都显得清静起来。
铁蹄落地的击打声打破了这份宁静,穿戴肃穆齐整的军队从大开的宫门处走来,一路出了城门,向猎场行进。队伍的最末尾缀着几辆大囚车,囚车上是百官的家眷。
几个时辰前。
徐清帮元满揉完脚踝,收拾医药箱,道:“今日元长行便要去猎场。”
元满愣了一下,然后撑着身体坐起来。
“不用担心。”徐清盖上箱子,把它放回床底。
徐清补充道:“一切都在按计划行事。”
元满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然后问道:“那我们呢?”
徐清知道元满问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被囚禁在统领府的这些人。他面色如常,眉眼皆是镇定和安抚人心的力量:“你们会跟着队伍的末尾去猎场。在路上的时候,你们需要让押送你们的人和队伍脱节,然后我们会去救你们。”
囚车上的夫人以及公子小姐都不如往日风光,头发松散,神色倦怠。
元芷精神瞧着尚好,只是手臂上的伤让她有几分憔悴。元满固定住元芷的伤手,以防它随着摇晃的囚车一起摆动。
身后的城门缓缓关闭。元满看了一眼,再转过头望着元芷。
元芷和之前的徐清一样显得异常冷静镇定。
难道是因为徐正礼常年驰骋沙场,所以元芷已经习惯了吗?她想着。
于是元满只得不停地给自己心理暗示。
等走到徐清说过的地方时,元芷开始带头各种找事,押送的队伍起初根本没理睬她们,后来不知怎的,传下命令说稍后就跟上大部队。
接着这些人便一个两个前赴后继地跑到灌木丛中去了。
短时间内,这只队伍走了一半,领军意识到不对,这时灌木丛忽然涌出十几人,包括徐清。双方人马打斗起来。
徐清把靠近囚车的敌人都清理干净,然后一刀斩断了囚车的锁链。
他一边扶元芷下车,一边问道:“有事没?”
“我能有什么事?”元芷从上到下打量了徐清一番,“你小子受伤了?”
徐清笑了一下:“我有功夫,不会受伤。”
元满下了马车后,便去看赵子玉。
她腿脚还是有些不利索,走得慢了些。赵子玉见元满朝自己走来,连忙去搀扶她,忧虑地问道:“脚怎么了?”
“崴了一下。无碍。你这几日如何?”元满问道。
赵子玉看了看不远处解开锁链救人的宁姒,轻声道:“我也无碍。多亏了宁姒小姐,她劝动元长行为我们添了炭火。我们人本就多,挤在一起加上炭火,都不冷了。”
末了,她又问道:“有炭火在,你一人是不是还有些冷?”
元满听到此话,不知心理作何感想。为她们没有受太多苦而感到安心,又为自己被元长行彻底遗忘而心有酸涩。纵然他们兄妹感情不深刻,但是被人忘记的滋味,似乎还是会让她难过一下。
也怪不得她问徐清她们冷不冷时,徐清回答得模棱两可。
元满把所有心绪摁下去,弯起嘴角:“不冷,我还有一床被子。”
两人相视一笑。
插曲彻底结束,看着这些倒下的敌人,徐清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还好留了一手,不然你们就被带到峡谷那处去了。”
元芷问道:“你做了什么?”
“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巴豆,”说罢,徐清对着众人道,“附近有一处荒庙,请各位前去避难。现如今不能回城,那里依旧有元长行留下的御林军。”
他扫过大家,看见赵子玉搀扶着元满,便带着元芷走了。
元芷听见他给人家下巴豆,不由得用手肘捅了捅徐清:“你小子还是那么损,不过算他们活该。”
徐清眼疾手快地躲过,闪到她受伤的那一侧,托住那只手臂,然后另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都说他们活该了,还打我做什么。”
元芷不理他的控诉,继续问道:“你爹他那边如何?”
徐清道:“他在猎场坐镇,和皇上呆在一起,很安全。”
“元长行的军队要穿过峡谷,那里已经设伏了,且李若奉召请来的援兵会包围他们。”
一行人没走多远,便到了破败的寺庙。寺庙只有一间佛堂,虽然不大,好在能容纳众人。
佛堂外是荒草丛生的杂乱庭院,徐清径直穿过庭院,走进佛堂里。不一会,他手里就拿着一个包袱,抖落开来,里面有几件狐皮大氅。
徐清替元芷披上一件,仔细地系好绳结。
元芷看着他的装备:“你还来此处踩点了?”
“自然,”徐清把大氅抚顺,道,“带太多了不方便,所以就只拿了几件,你看着分吧,估计要在寺庙待上一段时辰,天寒地冻的,别冻出了什么毛病。”
“你既然都拿来了,便自己分了,何必叫我来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元芷瞅着徐清道。这大氅就这么几件,家眷如此多,优先给谁是一件需要诸多考量的事情。
“我分你分都一样,我分不好,人家会说我没被您教好,不如少这一事,您就直接分了吧。”
徐清才不愿意和她们兜兜绕绕的,但还是知道先把自己娘亲的大氅保住了。
“我去佛堂生火了。”说罢,他就留下脚边躺着大包袱的元芷。
大家在佛堂席地而坐,虽已脱身,但仍旧沉默不语。只有等到事情尘埃落定,恢复如初,她们才会真正地松一口气。
因而室内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氛围,连元满也不自觉地抓紧了裹在身上的大氅。
一只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元满侧目,看见一双温婉又坚定的眼睛。
赵子玉轻声道:“不要担心。”
元满小幅度地点点头,然后和赵子玉凑得更近,以此取暖。
她自然得到了元芷分的披风,赵子玉也是个体弱多病的主,她便和赵子玉共围一件大氅了。
元满扫了一眼佛堂,冬日的天光被窗格切割成好几束,冷冷地射在地上,寒风透过残破门窗的缝隙漏进来,把徐清生好的火吹得摇摆不定。门外送来细碎的声音,传入靠近门边的元满耳中。
“为何不要那披风,不冷?”
徐清和宁姒并排站在寺庙的大门口,眺望远方。
“不冷。”宁姒简洁答道。
不知两人是在压低声音交谈还是无话可说,除了这段对话外。元满便没听见其他的,她不由自主地透过破烂的门向外看去,两人一人倚着一边的门,背对着她的方向。
如此一来,什么也看不出。
元满收回视线,看着那蹦着星点的火堆。底下烧了半截的柴火变得黑黢黢的,碎屑融在火堆中,或是随风飘散在空中。
没过多久,徐清推门而入。元满回神,跟着众人一起望向徐清。
“请各位好生待在这里,无论外面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门。”
此言一出,沉寂佛堂里顿生倒吸凉气的声音。
有人问道出了何事,徐清只道有一只队伍朝着寺庙而来。
元满见徐清如不动泰山,想他应是料到或许会出现这般境况。谁也不能保证前头的队伍是否会发现不对劲,或者城内另追加了一路人跟过来。
“诸位放心,我们一定会保障你们的安全。”徐清镇定道。
“那就……拜托徐公子了。”她们附和道。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站起一人:“徐公子,我和你们一起迎敌。”
说话的人是林也。当初和元满他们一起去桑枝城求学。
他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可说这话时脸上也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我虽不如你武功好,但也会些拳脚功夫,况且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看你们为我们拼命。”
随之附和的还有一些没去猎场的公子。
徐清没说什么,点点头,叮嘱道:“小心些。”
说罢,徐清便带着他出去了,路过寺庙大门时,林也停了下来,从怀中拿出一块绢帕,对宁姒说了些什么,然后把绢帕放在宁姒手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元满睁大眼睛,那是林也在她的帮助下,在桑枝城画完的帕子。
“原来是倾慕她呀。”目睹一切的赵子玉小声地恍然大悟道。
赵子玉自然知道元满在帮林也画巾帕,却不知林也对此巾帕有何打算,如今见此情景,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绵绵情意。
当初林也告诉她,他喜欢的姑娘心有所属,可她没往宁姒这边去想。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她似乎没有太过惊讶。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罢了。
寺庙的大门关上,她们彻底与外面的人隔绝开来。
火堆滋滋冒着火星,像是大家乱窜的心,她们屏息凝神地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若是徐清等人没有守住,她们便是凶多吉少。
元满再无心想林也和宁姒的儿女情长,只能在心中不停地祈祷徐清他们可以平安无事。
奈何不随人愿。
兵刃交接的击打声不一会便传入了佛堂里。
元芷虽然表现得面色如常,可眼里的焦灼显露无遗。
她和元满一样,视线透过荒芜的庭院紧紧地钉在大门上。
外头的人声与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都在告诉她们一件事,敌人很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打斗声不歇便是一件好事,至少证明己方尚有人。
坐在佛堂里的元满忽然在一片混乱嘈杂中,听出了清脆的哨鸣。
这一定代表着什么。
可是代表什么呢?排兵布阵?增援?
不等她想清楚,一支箭忽然破空而来,穿过庭院直直地钉在佛像前的案桌上。
元芷近乎是当机立断地大喊:“快,躲到佛台后面。”
话音方落,箭雨袭来,甚至有人的衣服被钉在柱子上。大家顿时乱作一团,甚至有人因为害怕不敢挪动。
元满一颗心忽上忽下,跳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和赵子玉离佛台有一定的距离,不如退到墙壁的角落处。
元满一边退一边观望元芷,见元芷正在拖着地上腿软不敢动弹的夫人,门外的箭簇裹挟凌厉的气势与寒风呼啸而来,其中一只眼见正朝着元芷而去。
元满大喊一声:“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