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帮元满处理完伤口,没待一会便离开了。徐清临走前告诉她,自己要去探查京城的现况。
待徐清从屋顶翻身离开后,屋内又恢复如初,那丝人气也静静地消弭于无形,仿佛他从未来过。
怀中的汤婆子从晨时到午时,热气散尽,寒气再次一寸一寸地侵蚀元满的四肢。她只能徒劳地搓着双手生出一点点余热。
等到徐清晚上回来时,立马察觉到她与昨晚的脸色一致,若非在室内,他甚至觉得元满的眉毛与眼睫都能成霜。单单看着元满,就觉得她体内冒着寒气。
元满看见徐清,兀自恍惚了一会,才问道:“你打探得如何了?”
徐清一边走向元满,一边答:“把情报消息送走了。”
这说了与没说有何区别,元满心想,徐清不想让她对这事上心。
徐清在她身边坐下,摸过她的额头、面颊、颈部、手脚,入手皆是一片冰凉。
元满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被子:“屋里没烧炭,所以很冷。”
徐清眉头皱起来:“你自小便这样?”
虽说他们小时候也在一处,但是徐清绝对不会在冬天的时候把元满带出宫。元满和徐清呆在一起时,会活泼一些,但严寒却能把这种热情与开心压下去。但话说回来,钟粹宫不可能冻着她,所以徐清从未见过快要变成冰雕一样的元满。
不知为何,元满停顿了一下,怕冷似的把脖子完全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小截下巴:“小时候宫里都点了炭火,没这么冷。”
“御医诊断过你如此怕冷吗?”
“说我体寒,会怕冷。”
“御医没有说过别的?”
元满摇摇头,被冻得脸色恹恹,问道:“怎么了?”
徐清以无事发生的口吻道:“没什么,回去以后再让御医看看,开一些调理体寒的药方。”
话虽如此,徐清心中却不这般想,元满的样子不像简单的畏寒,反而像是一受寒就会冻僵似的,与常人极为不同。
元满一边点头应承,一边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病症的端倪,但徐清面色如常,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徐清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把她的被子由披着改为从前往后包住她。
元满问了一句:“这个时辰便要睡了?”
徐清虚虚地双手绕到她身后,裹紧她的被子:“不睡。”
元满的耳朵动了动,脑袋也朝着另一边瑟缩一下。
这种姿势就好像徐清在抱着她,对她耳语。
“睡”字的尾音带着气声,漫不经心,在夜色和独处的室内拥有了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元满就是那个被成功蛊惑的人,那颗律动缓慢的心,此刻也不知算是争气还是不争气地有活力地跳动起来。可她又想起那日从莫柯延驿站去将军府的事情,徐清抱过她后,对自己言行举止的懊悔以及重新回到分寸之内的退后,她便尽力克制自己的不自然。
就在元满自顾自地胡思想乱之时,徐清站起身。
元满下意识地以为重蹈覆辙了,熟料徐清又俯下身把元满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
看着元满惶惶又不可置信的脸,徐清解释道:“你身体太冷了,去泡汤池暖一会。”
“我们要出府吗?去皇宫?”元满睁大眼睛问道。
徐清看着元满就像在看一个白痴:“从这里去皇宫,且不说路上和宫里的侍卫,你会先被冷死。”
元满抿唇,继续问道:“那我们去哪里?”
“就在这里,我探查御林军府的时候,发现这里修了个汤池,”说罢,徐清叮嘱元满道,“要出去了,别说话。”
话音刚落,徐清就带着元满踏出了屋子。
此时元满才发现,今日徐清是走门进来的,而不是翻屋顶,等两人出来后,徐清示意元满把门锁上。
锁上房门后,只要不进去,谁也不知道元满不在里面了,这样的“越狱”令她心里升起一种新奇又刺激的感觉,眼神都不禁亮了亮。
徐清已经把统领府的守卫探查得十分清楚了,带着元满顺利地来到了汤池。汤池室内凿了一口池子,此时里面已经蓄满了热水。室内没有掌灯,昏暗的视线里隐约可见水池面上浮动着花瓣,显示它正等着别人享用。
元满自然不会以为这是等着她来用的,便问道:“待会谁要来吗?”
“元长行。”徐清言简意赅地答道,把元满放在室内的美人榻上。美人榻铺了一层软和厚实的毛毯,室内盈满热气,熏得毛毯都是暖烘烘的。
“他怎么在这里?他没有呆在宫中吗?”元满疑惑地问道,问完后反应过来这个不是最重要的,“那他什么时候会来?”
徐清从屏风旁的木架上拿了一块巾帕,用池水浸湿再拧干,然后蹲到榻尾,道:“不知道何时来。他正和几个人畅饮,可能来,也可能不来,但是那些懂眼色的下人已把此处备好了。如果要来,短时间内也不会来。”
说罢,他对元满道:“把脚伸出来。”
徐清说脚踝要早晚揉一次的话回响在她耳畔,她默默地伸出了右脚,徐清似是知晓她在想什么,道:“等回去再揉脚踝。”
他用热乎的毛巾来回擦着元满的脚。元满发现他并没有很直接地拿毛巾贴住皮肤,反而像是利用毛巾的热气熏她的脚,等她的脚稍微热起来一些,才直接用巾帕裹住她的整只脚。
起初元满还不懂,渐渐地便明白了,她的四肢几乎是冻僵了,如果直接用那么热的巾帕裹住,她的脚会因此而有痛感。想通了这处关节,元满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在缓缓回暖。
敷完脚后,徐清抬头对元满道了一句:“忍住痛,不要喊。”
忍痛?不是不揉脚踝吗?忍什么痛?元满摸不着头脑,直到徐清握住她的脚后跟,按上脚底的穴位,她才明白为何要自己忍痛。
又是钻心的痛袭来。
元满曾经听人说,被按着穴位时,如果是这样的反应,那证明此人身体不好。
她现在更加充分地知晓自己身体不好了。
最后她痛得另一只脚连同身体一起热了起来,并且拒绝让徐清“□□”她的左脚。
徐清确认她身体真的暖和起来后,便作罢,站起身道:“去泡吧,但是不要把衣服都脱了。”
元满乖乖地“嗯”了一声,徐清从室内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里衣放在榻上,就转身去了屏风后,留下她一人。
汤池不高,元满撑住地面缓缓入水后,水面堪堪没过她的腰,她身旁就是踏入水池的台阶,于是她便靠着台阶舒适地泡起了温泉。
室内归于平静。
这是连日狼狈里难得的温暖时刻,徐清虽然沉默的犹如没有这个人,但是元满知道他就在屏风后面,或许是无聊地靠着屏风发呆,或许是规划接下来的打算,这让元满感到十分安心。
实际上徐清确实在脑中复盘接下来的计划。当日侍卫找到他,说有两位名叫商雀翎和小草的人见他。那时他以为是元满出了什么事,没想到是京城变了天。最后元庭和众位大臣商讨,一致认定御林军的兵力不足以抵抗京城的力量,且最好留守在皇帝身边。最后商讨出来的结果便是,徐清潜入京城确保大臣家眷的安全,李若从围场出发前往周边的陵城借兵,徐正礼坐守皇家围场。徐清除了确保众家眷的安全,还需探清元长行他们的行动,把情报送出去。
情报如今他已送出。元长行这边暂未发觉自己已经败露,仍以为占据上风,可以出其不意地攻下皇家猎场。
元长行打算于后日包围猎场,若大臣不降,便斩杀他的亲人,这不仅是在逼迫大臣,更是对皇帝元庭的挑衅与威吓。
徐清仿佛已经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连轮廓都很好的隐匿在阴影中,呼吸微不可闻。夜空的乌云飘走了,一丝清冷的月光穿透黑暗而来,照在徐清的脚下。徐清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敲了敲屏风,对元满说道:“池水不可久泡,上来吧。”
“好。”屏风对面的元满应道。
元满刚把干净的里衣换好,徐清便在此出声问道:“衣服换好了?”
“嗯,换好……”
“了”字还未说出口,徐清就从屏风后面快步走来,一把抓起她的外衣,然后把猝不及防的元满抱起来。
徐清打开方才的衣柜,衣柜的宽度不够他抱着元满站进去,只得把元满放在衣柜地板上,然后站在了她的对面,关上柜门。
元满坐在板子上,见此情形,识趣地没问什么,悄悄的屏住呼吸,下一刻,汤池的门便被推开,一人手提灯笼朝前引路,带身后之人进门后,便回身关上房门。衣柜正对着门和汤池,所以借着灯笼,元满看清了来人是元长行。
他是来此沐浴的。元满想到,然后收回视线,抱住自己的膝盖,接着开始庆幸好歹他在自己换完了衣服才来,不然卡在尴尬的时刻,她和徐清怎么办?然后她又想起徐清之前让她别把衣服全部脱掉,应该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她又庆幸又尴尬地吐了口气。
屋内的烛火被点燃,以灯芯为中心,暖黄色的光晕散发开来,透进柜子里,在元满和徐清中间形成一道界限分明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