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满的眼神真诚，语气平和：“我知道，徐清一直很喜欢你。之前你拒绝他，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我觉得这样于你们两人都很好。”

“那为何从桑枝城回来后，不继续这样对他？”元满问道。

那时宁姒方和李若吵完架，她怒火攻心，脑中冒出了或许他们不适合的想法，不论是他们自身还是外部的影响。接着徐清从桑枝城回来，送了她一盆兰絮，彼时拒绝的话鬼使神差地没有说出口。那段时日她脑子一团浆糊，情绪反反复复，好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了一月，等到李若回京，他们的争执并未改善。到此时此刻，她承认自己最近一段时日很冲动，方才去找徐清的行为有如发疯。

“是我处理不当，考虑不周。”宁姒没有过多言语，所幸徐清那时也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她后怕地松了口气。

元满的面容不带丝毫攻击性，用就事论事的语气说道：“想来你也明白，自己没有完全从和李若世子的感情里厘清头绪。你既放不下，便应如从前一般，对徐清果断回绝。倘若你真的想清楚了，自然可以和徐清展开下一段感情。”

宁姒自知感情处理不当，踏错一步。

“或许是你们从小到大的情分令你一瞬间不忍心了吧。”

宁姒蹙了蹙眉，或许是吧，虽然不知当时到底为何不如以往那般决绝，但到目前为止，她很清楚自己对徐清从未有过恋人之间的情谊。

“这件事情是我对不住他，日后若有机会，自愿弥补，”宁姒轻轻地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元满，冷静地道，“对于他，我会多加注意，更冷清果决。”

听到此话，元满心里酸酸涨涨的，嘴角扯了扯却笑不出更多了。被喜欢的人这么对待，任谁都会难过。可这是正确的做法。她清了清嗓子：“他不该这么痴痴地缠着你，无论你有没有和世子在一起。只要你不愿意，那便是错的。”

宁姒歪了歪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元满。对面之人明显带着病气，那双眼睛却澄澈明净，少有的没有染上皇权富贵的恶气。

“偏偏生在了这片高墙之中啊……”宁姒似呓语般。

元满看到宁姒嘴唇开合，但是没有听清那句呢喃。

宁姒忽然说道：“你信命吗？”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解地望着突发奇想的宁姒。方才她明明还对皇上定下她的婚姻大事深恶痛绝，怎么忽然就问起自己信不信命了？

宁姒似乎也觉得好笑，嘴角捻起了一丝笑意，她低头笑够了后，复抬头认真道：“我有时候信命，有时候不信。比如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就信了那个瞬间想起的事情。”

“你可知道你的侍女小草来找我时，我和徐清说了什么？”

元满略一思索：“说你要嫁给他？”

宁姒点头：“对。”

元满愣住了，接着胸口轰地窜起一簇小火苗。

宁姒赶在她要生气之前，斩钉截铁道：“他没有听见。看到你的侍女时，大约是瞧见她脸色不好，以为你出事了，分心的时候错过那句话了。”

“所以，差了点，”宁姒道，带了几分戏谑，“这一次的命，我信。”

元满心底的火苗迅速熄灭，神情看着有些愣怔，动了动唇，最后千言万语化作嘴边的一句：“我们只是兄妹情谊。不会在一起。”

“但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佛堂里点着一排排蜡烛，高大的佛像坐落在佛堂正中央，烛光把黄金打造的佛身照得闪闪发光，殿外的天光洒在地板上，堪堪延伸到元满的脚尖。

她正跪坐在蒲团上。

照不到日光的地方布满阴凉，湿气使得元满有些冷，从而让她无法静下心来。

耳边回响起宁姒和李若争执着侯府和太子妃之事，原来这就是话本里的帝王之术和尔虞我诈吗？这些话本的走向差不离都是女主角和威胁自身的皇帝矛盾重重，揭竿而起，反抗皇帝的□□。她们聪慧，又迫于生存不得不掩盖自己的光芒，装得毫无威胁感。最后皇帝要么病逝要么成为阶下囚。

从前看过的类似的话本一股脑钻入她脑中。元满彻底无法打坐。与宁姒的接触虽说少得可怜，可是这样也使她不自觉加深了“宁姒就是话本中的主人公”的想法。表面上装得嚣张跋扈，内里却完全不同，还有李若的襄助……

元满闭了闭眼，站起身。小草一直在旁边候着，今日见元满这么快便要离开，不禁有些诧异。

元满把没抄完的静心咒收拾好，转身，脚步忽地一顿。

徐清背对佛堂，朝着日光而立，墨般的黑发落在身后。

痴心成魔的男配成了女主人公的敌人，最后命丧黄泉……元满如是想到。

徐清似有所感，回首，便看到了步出佛堂的元满。

他心情不好。元满抿了抿唇，侧身让身旁的小草去佛堂里等她，然后一步步走向徐清。

待她在徐清身前站定，那一声“哥哥”被她略去，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徐清眉眼压得很平，沉沉地开口：“你为何要对她说那些话？”

听到他压抑着怒气的语调，元满丝毫不意外，直视着徐清：“你要骂我便骂吧。”

徐清的眉头骤然下压：“你插手我们的事做什么？”

“这是镜花水月，我不这么做，事情也迟早会回到正轨。”

“正轨？”徐清从鼻腔发出一声冷笑，“她和李若才叫正轨？我就是偏门？”

“不是，”元满否认，“她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是正轨。”

“喜欢”这两个字眼犹如一根细针戳进他的肺腑，声音愈加低沉：“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喜欢上我，我们这一个月多相处得很好。”

“和李若相比呢？”元满一针见血，她虽未见过李若和宁姒的相处，但宁姒心不在徐清身上，他们的相处氛围是无论如何与无法与李若相比的。徐清应该比她更清楚一点，末了，她补充道：“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你也说过，她明里暗里拒绝过你好几次。就算她此时没有想清楚，贸然和你在一起，那么等她想明白了，你就要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你受到的伤痛会加倍，”元满道，“即使这样，你也甘之如饴吗？”

“我不会让她离开的。”徐清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冷冽坚定。他逆着光，黑沉沉的眼睛深不见底，犹如深渊，散发一股摄人的力量。与昨晚在宁姒面前判若两人。

看着徐清此刻的模样，她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且会拼尽全力说到做到，即使背离世俗道德和公序良俗。元满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为何这般喜欢她？她到底哪里吸引你？”

“不知道。”

“你魔怔了吗？”

两人对视着，身边的侍卫宫女都离得远远的，徐清轻声地落下一个“嗯”。

“你……你是在消耗你和她之间从小到大的友谊，”元满眸光闪烁，“你如果继续一意孤行下去，你们会反目成仇。难道你希望你们之间除了仇恨以外，什么都不剩吗？”

“得不到她，我的人生没有意义。”徐清似乎从刚开始的愤怒里跳出来了，或者说他的愤怒化为了更加黑暗的东西，就好像执念变成魔怔，染得他的眉目沉郁阴骘。

“你疯了！”元满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这样会毁了自己，也害了他们。”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焦急的神色里带了些哀求：“世上不只宁姒一个女子，放过自……”

徐清眼疾手快地擒住她的手腕，没有让她碰到自己的胳膊，垂眼看着元满。

自小以来，徐清就看不得元满脸上露出委屈和哀求的神情。元满和别家小孩不一样的地方不仅在于缺乏康健之体，还在于她十分懂事。面对如此乖巧的小孩，一旦她流露出委屈等情绪，总是使人不得不心软。

可现在看着元满稍显可怜的样子，那双含着情绪依然干净的眸子，他却无动于衷，审视的目光从黑沉沉的瞳孔里浮出来。

元满敏感地察觉到徐清的变化，下意识地要从他的钳制里挣脱出来，反倒引得徐清更加用力，她手腕被握住的地方变得苍白，血往周围涌去。

元满吃痛地抿了抿唇。

徐清凝视她：“世上不只宁姒，还有你。”

她骤然停下挣扎的动作，抬眼看他，显得有些惊恐。

“你喜欢我？”

这句话轻轻地从徐清嘴里吐出来，却犹如一口大钟轰然砸在元满的世界，余音不断，震耳欲聋，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霎时流出了体内，身躯僵硬冰冷。紧接着神奇的一瞬发生了，她的魂魄似乎从身体里脱离出来，变成了旁观者。

身为旁观者的她看到那具身体好像溺水的人，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但就在下一秒，那副身躯强行苏醒，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声音犹自颤抖，吐出的话语坚定不移。

“不。”

魂魄立即归位，元满知道此刻的徐清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喉咙。

她没有做出吞咽的动作，这代表着她没有说谎。

于是徐清视线上移，重新对着她的眸子。

“这不重要。”元满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说道。

徐清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一下。

元满的“不”是在否认这件事情的关联性和重要性，所以她确实没有说谎，也就没有咽喉咙。

所以她也算侧面回答了徐清。

她喜欢徐清。但……

“我们不会在一起。”元满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