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着身子,一手掀开帘子,注视着路过的人群,虽然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但仍旧留存着一丝固执。
她的身子随着马车轻轻摇晃,思绪似乎也被晃散了。
元满五岁时第一次见到徐清,徐清比她年长七岁。
那时嬷嬷带着元满饭后消食,她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马场。元满自出生起,就病气缠身,只能卧榻静养,她不必如其他皇子或公主般苦读诗书、骑马射箭、练习女红。父皇元庭对元满最大的期望就是平安健康,长命百岁。他溺爱这个病弱的女儿,为了保护她同时也为了她好好养病,元庭曾下令禁止任何人无事去叨唠元满。所以元满在五岁之前,见得最多的便是照顾自己的宫人、太医和父皇。
元满自小就乖巧懂事,她虽向往其他同龄人的健康生活,但也几乎不会提出那些要求,甚至在每年的秋猎,她也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寝宫中。他人的热闹与她无关。
每回看见皇子或公主结伴时,不论他们是在读书也好,嬉戏也罢,她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心里空空的,当她长大后,她才明白原来那种感觉是“孤独”和“羡慕”。
跑马场里都是一群鲜衣怒马的世家公子,其中竟然还有一位姑娘,马蹄阵阵也掩盖不了她肆意的笑声。
小公主看着那热闹的场景,眼睛都挪不开。她知晓自己是无法骑马的,所以只得被羡慕和现实反复煎熬着,幼小的她不知道此刻规避伤害的方法就是远离这个场景,只能一如既往地看着别人的热闹。
忽然一匹马来到她身前,虽然她现在被嬷嬷抱着,可为了看清马上的人还是得把小脑袋仰得高高的。来者一身劲装,玉冠束着黑发,眉眼乌黑。面容尤显稚嫩,可弯起的嘴角却透露出少年的神气。
嬷嬷朝他行礼:“奴婢见过徐公子。”
少年抬了抬手,眼神停在元满脸上,他从未见过嬷嬷怀中的小孩,但瞧着衣着和她的脸色,心里有了思量,最后求证道:“你是不是元满?”
小公主感到疑惑,但听到有人问话,还是乖巧地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回公子的话,这确实是元满公主,”嬷嬷一边回答少年,一边向小公主解释,“公主,这位是将军府的公子,名徐清,其母是元芷长公主,按理说您当喊他一声哥哥。”
虽说元芷是长公主,但她和元满的父皇并非兄妹。元芷是殷亲王挚友的女儿,从小便被殷亲王收养。所以徐清虽然是元满名义上的哥哥,但二人却没有血缘关系。
“哥哥。”小公主还是细声细气的,但朝着徐清弯了弯眸子,病气压下三分,显得可爱了些。
徐清继续说道:“我母亲和你母妃是闺中密友。”
元满显然被“母妃”二字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徐清,但徐清却不往下说了,而是另起了个话头:“你是不是想骑马?”
元满当然想骑马,孩子里想玩的天性占了一瞬间的上风,她下意识地点头,点到一半时,又知晓自己是无法进行如此剧烈的运动,故而又摇头。
“骗人,”徐清对于小公主眼神中的渴望看得分明,要不是她的眼神过于直白,他也不会注意到她,“想骑就说想骑,我带你。”
说完,徐清就直接从嬷嬷怀中抱过元满放在马背上。虽说徐清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年,但手臂沉稳有力,接元满的动作不见一丝滞涩,连嬷嬷都没反应过来。
嬷嬷吓了一跳,她可是听说将军府家的这个皮猴的,性子可谓风风火火,一点也不像大将军那般沉稳。他若要带着元满骑马,最后可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于是立即阻拦徐清:“徐公子,公主不能骑马啊,她……”
徐清打断嬷嬷的话:“她都如此想骑马了,为何不让她做她想做的事情。”
这可与此毫无干系!嬷嬷急得还要再说,可徐清仿佛心生反骨,一夹马肚子,催促马儿动起来。
嬷嬷以为这马儿立即就要飞奔起来,一下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谁知二人身下的马只是缓慢地走了起来。再看徐清虽然笑嘻嘻的,但一直注意着圆满这边的动静。
而元满也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满脸兴奋,眸子亮晶晶的。
明白了徐清对元满的身体状况有数,嬷嬷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元满终于得偿所愿地骑到了马,小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地,人瞧着也比平时活泼了许多。
徐清带着元满绕马场好几圈,每每低头看她时,她都是笑意满满的模样,可少年人的耐心不足,他打算把怀里的小家伙还给嬷嬷,马儿接近嬷嬷时,徐清勒了一下缰绳。小公主一路都没见徐清有这个动作,一时不解,遂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着元满天真的眼神,徐清莫名有些心虚,鬼使神差地又夹了夹马肚子,马儿缓下来的步子又变得匀速起来。
少年心绪起伏不定,做完这件事后,他又觉得不爽,忿忿地对元满说:“元满,你不好。”
元满不懂徐清为何这么说:“哥哥,我哪里做错了吗?”
“别人的母亲都是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的孩子,但是我母亲时不时就会念叨你。”
元满眨了眨眼睛,抬头问徐清:“‘念叨’是什么意思?”
徐清感觉被噎了一下,解释道:“就是时常提起你。”
“哥哥的母亲为什么总提起我?”元满问。
还不是因为她母妃去世的早,他母亲担心宫人照顾不好她。徐清在心中想道,话要说出口时,又咽了回去 :“我们俩的母亲是好朋友,我母亲自然会关心好朋友的女儿。”
“噢,”元满明了地点点头,冲着徐清甜甜地笑了,“那我要谢谢哥哥的母亲。”
说完,她又问:“那我要如何做,才能让哥哥的母亲一心一意对你呢?”
徐清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告诉她,你不喜欢她……”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的声音又弱下来了,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那个女人听见这种话一定会难过,她难过了,他自己也别想好过。
元满听着他自我否定,也不说话,就等他拿个主意,然后乖乖地遵守,以期望这个好哥哥下次再和她一起玩。
等了一会,元满听见徐清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决定要对你非常好,还经常去看你,让你比起她,更喜欢我。她也许会难过,但一定不会比方才那样更难过,让她也尝尝自己喜欢的孩子竟然不是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滋味。而且如此一来,我也不枉费你喊我一声‘哥哥’。”
徐清的话听起来有些绕,元满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她准确地抓住了“徐清要对她很好”的重点。没人会拒绝别人对自己好。所以她弯了弯嘴角,清脆地答道:“好。”
徐清觉得元满孺子可教也,“对元满好”的计划从昵称开始,他欣然决定给她换个称呼:“别人都怎么喊你的?除了公主。”
宫人都会喊她“公主”,只有父皇和一些妃嫔会喊自己“小满”,所以她答道:“小满。”
此刻少年人奇怪的“特殊性”在作怪,他斩钉截铁道:“那我要不一样的,就喊你‘满满’了,多可爱!”
似乎是下了这样的决心后,徐清又耐着性子带着元满绕了马场好几圈,连伙伴喊他一起赛马也置之不理。
回忆到这里,元满不禁笑了笑,不知那时候的徐清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吃她的醋。但以他的性子,就算是,他也绝不会承认。
途径一片种满垂柳的堤岸边,和煦的微风把柳絮吹得飞扬起来。
在一朵柳絮即将飘进马车内时,侍女小草眼疾手快地将元满手中的车帘放下,因为如若不慎,元满可能会引发哮喘。
映在她脸上的日光忽地暗了下去,回过神的瞬间,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堤岸边的柳树。
她恍惚地想到,自己刚来宋城时,也见到了这片垂柳,以及空中飞舞、会害她发病的柳絮。面对这样的场景,初来乍到的元满觉得宋城也不适合她休养,所以不如打道回府吧。这是个好的“借口”,元满甚至觉得父皇一定不会拒绝她的提议,不禁在心中雀跃。
可是连日来的赶路,与初到宋城的水土不服令元满再次大病一场。养身体又耗费了数月,而父皇和徐清的来信都让她好生待在宋城休养。养病的这些日子,她渐渐发觉宋城除了那讨人厌的柳絮以外,确实是个适合休养的地方。而她似乎也开始接受了远离亲人的生活,从一心想要离开宋城变成了期盼父皇与徐清能来此地看她。
这些柳叶绿了又黄,长了又落,经历了四个来回。
元满也在宋城度过了没有最爱的父兄陪伴的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