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满第一次拦侍卫时,他们心里都有数,手上的力道也能及时控制住。
这次元满突然冲上来令侍卫们始料未及。
“下雨了,”元满抬头望天,然后攥住徐清手腕,“我们一起回去吧,伤口沾了雨水会感染。”
她继续道:“哥,这惩罚你也挨了大半。现在雨势很大,我去找父皇说一说,他会通情达理的。”
徐清神色不定地看了她一眼,再眺望长阶:“不必了。”
元满不解地转头。
长阶尽头,威仪赫赫的元庭正站在山海殿前,雕梁画栋的屋檐挡住了倾盆大雨,元庭滴水未沾。
一个太监打着伞匆匆地跑下来,遮住了跪在地上的徐清和元满。
太监毕恭毕敬道:“皇上请公主和公子进去。”
元满接过伞,扶徐清起来。
徐清高元满一个头多,两人站直后,雨水便扑向元满的脸颊。
她正要把伞偏向徐清,他便从太监那重新拿了一把伞。
几人踏过台阶,元庭早已转身进了山海殿,元满和徐清也跟着进去,其余人则候在殿外。
殿内等候多时的宫女奉上巾帕和姜汤,又为元满套了一件披风。
元庭手执一本书,端坐在首位上。元满和徐清默默地站着。
她仔细地端详着元庭的神色,确信他根本没看那本书,只是要晾着他们。
她想父皇确实很生气。
徐清唇色惨白,带有血渍的衣服还没换下来,仿佛受重伤的人不是他似的,依旧身姿挺拔。
元满抿抿唇,锤了锤自己的大腿,然后望元庭一眼。
元庭没理她。
于是她小小地吐了一口气,道:“父皇,儿臣可以坐下来吗?站着有些累。”
这回元庭掀起眼皮看了看她,而后摆摆手,两把椅子送到他们屁股底下。
两人谢过元庭,落座。
元庭放下书,朝元满问道:“这么担心他,巴巴地跑过来要替他求情?”
元满道:“不然姑姑回去瞧见了得多伤心啊。而且您从小看着哥哥长大,一定也舍不得。”
她把好话都说了,语气柔软。
元庭发出了非善意的哼笑,转动眼睛看了看徐清,对元满道:“朕给他许了一门好姻缘,他非但不领情还言语颇有冒犯,我怎会舍不得。”
元满诧异地睁大眼睛:“姻缘?你们这些长辈最近怎么都喜欢给哥哥相亲。”
“谁让他不满元芷的安排,朕也来替他父母操心操心。”
徐清安静地坐着,既让人觉得低眉顺眼又置身事外。
“您和姑姑当然都是好意,”元满乖巧地笑道,继而颇为认真道,“可是这要讲究两厢情愿啊。哥哥不喜欢那些小姐们,如何会同意呢。这于彼此都好,否则日后两人心不在一处,大概只会两相生厌。”
“照你这么说,倒是朕和你姑姑的不对了?”
元满摇头否认道:“儿臣可不是这个意思。若父皇和姑姑都望哥哥好,不如全由他自己做主。他喜欢了,日后才能过得好呀。”
“说到底,他不是朕的儿子,朕何必为他操心这般多,”元庭其实无意与元满争执这个,不过是为了引出下面一番话,“所以不如来操心自己的女儿。”
“你也到了出嫁的适龄年纪,可有心仪之人?”
话题措不及防地转移到自己身上,元满懵了一下:“父皇,您是认真吗的?还是在和我说笑?”
元庭直接道:“李侯府的世子李若不错,一表人才,学富五车,待人接物都无人诟病。”
元庭是认真的,可她真的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虽说周围侍奉的宫女太监眼观鼻鼻观心,但一些类似羞耻的心情还是爬上了她的脸颊上。元满觉得有些尴尬,最重要的是,荒谬。
她如何能嫁给李若,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何况李若心有所属。
她连连摆手:“我们不熟悉,怎么能……”
“那你和谁熟悉?想和谁在一起?”元庭接着问,“他?”
元庭把视线转向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徐清。
“?!”元满以为元庭要给她和李若牵线已是很夸张很荒谬的想法了,没成想元庭还能更惊人。
元满竭力否认,最后因为太惊讶说了句不过脑子的话:“父皇,你在乱点什么鸳鸯谱啊?”
话音刚落,元满便意识到这句话大不敬,又轻声细语地补了一句:“父皇是不是看奏折太累了,不如我们退下吧。”
元庭没在意她的找补,执着地问道:“他有何不可,你不是自小就黏着他?”
被元庭直白地说出“她黏着他”这种话,元满莫名有些脸红,但还是解释道:“我们是兄妹啊,不能在一起。”
整日里哥哥妹妹喊的人,如何会在一起呢?
元庭有的放矢:“你们不是亲兄妹,连表亲都不沾边。”
脑中有根弦猛地被拨动了一下,这是自归来后短短几日之内,第二次听见这种说法了。但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她很真诚地道:“那我也从没想过要和哥哥成亲。”
童言无忌,不算。她想着。
她又道:“父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我觉得成亲这件事离我有些遥远。”
元满忽然话风一转,有些俏皮道:“况且,我不想嫁到别人家里,服侍公婆,相夫教子,太累了。我身体不好,您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嘛。”
“你身为尊贵的公主,谁敢要你服侍公婆,不想相夫教子就不相夫教子。”
元庭似乎在这个话题上过不去了,元满感到一阵无奈:“您怎么这么想把我嫁出去,难道是我最近烦着您了?”
元庭也无语了,生硬道:“父皇不过是想为你找个好人家,以后能好好照顾你。”
“无需嫁人,我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呀。”她便列举了自己在宋城的生活。
说完,她便上前为元庭斟了一杯茶,止住他的话头:“父皇,我和哥哥都淋了雨,不如让我们回去换些衣裳吧,您劳累了一天,也适当地休息休息。”
元庭无奈地看着满脸笑意的元满,刚要放他们离开,忽然发现元满喉咙旁边的一处乌青,他指着伤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像尊木头似的徐清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元满。
元满心跳骤然加快,神色一变。
须臾,她装作浑不在意地样子道:“不小心磕着了。”
元庭沉着脸:“撒谎。”
元满动了动唇角,被点破谎言的心虚与背后的真相让她手心瞬时沁了一层汗。
“你一说谎,就会有吞咽的动作。”
“我……”元满一下子不说话了,撒谎就会被看出来,可是一直不回答又不可能。
这时徐清忽然单膝跪地谢罪:“禀皇上,是臣练武时,不慎伤了公主。”
元满愣住,按常理来说,徐清没必要为她撒谎,让元满实话实说就可以,倘若谎言再被拆穿那就是弄巧成拙。
除非徐清也不想让元庭继续问下去。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解释:“公主怕臣被责怪,才撒谎。”
元满的不自在被元庭理解成了担忧,便信了他的说辞,吩咐她带走上好的金创药,才放人离开。
外头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地上的积水证明刚才的雨来势汹汹。
两人走出山海殿,小草和石舒迎面而来。
元满对着小草笑笑以示无碍。
徐清则对石舒说:“回府。”
元满的笑意瞬间消失,她挡在他身前:“哥,不如先去我那里处理一下伤口,换身衣服再回府吧。”
徐清看看她,一边说,一边绕过她:“回府处理一样的。”
元满跟着他走下台阶:“你想让姑姑看见你一身伤的样子吗?”
徐清没有回答。
“我们一起回去吧,让御医给你清理一下伤口。”
徐清还是没有说话。顺着阶梯而下时,他想到了元满脖子上的伤痕。
元满以为他执意回去,略有些失落,但见到徐清往拐角的方向走去后,失落的心情瞬间转换成了喜悦。
徐清与平日的大步流星相比,明显放缓了速度,石舒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怕徐清支撑不住随时倒地。
一行人终于慢慢地踱到了钟粹宫。
吩咐小草去请的御医也随后就到了。
徐清坐在厅堂的椅子上,对站在身前的元满道:“淋了雨还不去沐浴?”
“等你包扎完了,我就去。”元满招呼着御医快给他验伤。
徐清挡了一下御医要给他脱衣服的手,拧眉看着元满不说话。
两人静默地对视了一会,元满败下阵来去沐浴了。
等被温热的水包围,元满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浑身酸软,尤其是腿,下午跌宕起伏的心情使得她有些疲惫。她向左歪着脑袋,靠在池壁上,乌黑的发往一侧垂落,露出瘦削的右肩以及肩胛骨上的一片刺青,仿佛是水中生长的植株。
她抬手按上脖子,略略施力,擦去一片脂粉,乌青的指痕暴露在氤氲水汽里。
想来应该是下午的雨水洗去了部分的脂粉,等靠近父皇时,才被他发现了。
元满对着自己摩挲的手指看了一会,然后舀水洗净了颈项上的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