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赏花宴后,元满就在钟粹宫消沉了几日。有时她会想着,宁姒会把那日的事情告诉徐清吗?徐清会来找她吗?
但她的钟粹宫如往常般无人叨扰。
面对熟悉又陌生的宫殿,元满变得很容易触景生情,常常沉浸在了回忆中。
徐清不像其他宫人一样对她小心翼翼,反而爱使唤她、捉弄她。他会让元满模仿自己的笔迹,然后帮他抄写先生留给自己的惩罚课业。
还有一回,徐清带她外出爬山,等两人走到了一处瀑布泉水边,徐清玩心大起便下水游泳去了,等玩累后,就躺在元满身后。她的影子恰好替他挡住了面部的阳光。徐清还美名其曰地让她多晒晒太阳。
对元满的使唤也仅限于类似抄写这样活动量不大的事情。爬山的那次,她坐在石头上被太阳晒得太舒服,不知不觉也睡过去了,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趴在徐清背上。下山时,徐清背了她一路。
儿时的回忆总让她感到愉悦和满足,久而久之,这也成为了她情绪低落时自我调节的方法。
这厢元满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发呆,那边小草就带着一个人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那人不小的动静惊醒了元满。
是徐清身边的贴身侍从——石舒。
“怎么了?”元满不解地问道。
石舒急道:“公主,我家公子不知为何顶撞了皇上,皇上勃然大怒,下令杖责公子五十大板,现在正跪在殿前受罚,恳请公主替我家公子求情。”
元满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她的印象里,元庭从未这般对过徐清,不论他做了什么。
她一边让石舒带路,一边问道:“通知姑姑了吗?”
小草也急忙跟在二人身后,本想叫元满走慢些,却明白自己说出口,她也不会听。
石舒偏头回答:“就属下一人跟着公子出来了,去将军府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属下就自作主张来找公主您了。”
元满点点头,没再说话,专心跟着石舒走。
头顶的日光渐渐被阴云挡住,午后的空气里依然充斥着燥热之感,刮来的风也不例外。
似乎要下雨了。
元满虽然也着急,但尚且觉得父皇不会下重手。不说徐清是他看着长大的,父皇和徐清的父亲徐正礼也是好友,而且,她相信下手的人也知道轻重。
过了前面的转角就到山海殿了。
未见其人,已先听到了板子打在肉身上的闷响。非常厚实。元满之前的所有侥幸猜想皆被推翻。她不敢相信那些人下手竟丝毫不留情。疾步行走带来的身体负担被元满忘到九霄云外,不等石舒反应,她抬起腿便跑出了转角,留下身后两人的喊叫。
徐清正跪在山海殿的广场上,前方是通向宫殿的高高的台阶,衬得他十分渺小。背后濡湿的血色十分晃眼。两名侍卫轮流高举木杖打在他挺拔的背上。旁边还站着太监总管常德。
看见徐清身上的血迹的一瞬间,元满便竭力大喊道:“别打了!快停下!”
常德循声望了元满一眼,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对徐清道:“公子,元满公主来了。”
徐清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常德又道:“你和公主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结成姻亲有何不可呢?”
他黑沉的眼睛直视前方的虚无,面上没什么表情。
常德摇了摇头,见元满还差些距离到跟前,补了最后一句:“公主从未在皇上跟前提过这事,还望公子不要错怪公主。”
徐清颤了颤眼睑。
元满终于赶到了,她拦住执刑的两人,见他们停手,才转过身蹲在徐清面前:“哥,你没事吧?”
徐清听出她的气息十分不稳,看也不看她,道:“回去。”
元满皱眉:“我不回去,我去找父皇说情。”
说完,她又转头对常德道:“常公公,我这就去见父皇,恳请你们先停手好不好?”
常德弯腰行礼:“公主,不如听奴才一句,皇上此刻正在气头上,您还是不要再去触他的霉头为好。”
元满知道常德是父皇身边的贴身太监,连后宫妃嫔都比不上他了解父皇,所以如果连常德都如此说,那父皇想必是真的十分生气。
元满看了徐清一眼,问常德:“父皇究竟因何事大发雷霆?”
常德捡了些不重要的事情说:“皇上和公子在议事,公子他……”
常德适时地停顿了一下,徐清接过去道:“我言语没有分寸,顶撞了皇上。”
元满不是很相信地看看徐清,接着常德又证实了徐清所言非虚。
“可是……这下手也太重了,”元满很担心徐清能否抗下这惩罚,“你背上流了好多血,姑姑看了一定很心疼。”
徐清收回聚焦虚空的视线,盯着元满:“你现在这副受累过度的样子如何去见皇上。”
元满被徐清面无表情的脸刺了一下。
他接着道:“难道让皇上知道你为了我一路奔波,然后一气之下再重罚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元满下意识地否认,喉咙发紧。
她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徐清打断了:“我知道你无意,但是常德公公方才也说了,皇上正在气头上,能避则避。”
“再者,是我有错在先,应当受罚。”
徐清搬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元满一时无法反驳,却执拗地蹲在徐清身前不肯离去。
他不吃元满这套,淡淡道:“你要是不嫌累,就这样吧。”
执行的侍卫见两人无话可说,望向常德,待常德点头后,便继续抬手挥下木棍。
厚实的木棍打在柔软的皮肉和坚硬脊骨上,发出闷响,绕是徐清做好了准备,也不由得被力度往前推了一下,可他哼都不哼一下。
元满看到木棍袭来,本能地要去阻拦。徐清眼疾手快地禁锢住她的双臂,把她摁得跌坐在地。
木棍一下一下地打在徐清背上,元满蓦地红了眼眶,她放软了语气:“哥哥……”
徐清不为所动,对元满殷切担忧的眼神视若无睹,只有双手丝毫不放松的力量才表明他知道元满就在自己身前。
元满焦急地掰着他手腕。
所有人都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石舒最为担心,转身想出宫求助元芷,徐清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压低嗓音喊了他一声。
石舒原本是候在殿外的,起初没在意里面的人在聊些什么,直到杯盏摔碎的清脆响声惊起,他才屏息凝神,然后就听见徐清被杖责五十大板的话,见徐清竟然真的跪在殿前广场外,他才意识到这回是来真的,斟酌了一下,决定去找元满。
那时的徐清暂时没闲心管石舒,这才被石舒溜到了钟粹宫。
听徐清那一声呼喊,石舒就明白因他擅作主张找元满,徐清生气了。
除了一下一下的闷响之声外,还有元满挣扎时发出的气声,像是嘤嘤可怜的小兽。
抵抗了一会,元满就放弃了,一方面是明白他绝对不让自己去求情,另一方面,她害怕这样的外力会让他更痛苦。
手从徐清的手腕处缓慢放下,她乖乖地坐在地上不动了,自下而上地望着徐清,不断地眨着眼睛,防止泪水夺眶而出。
徐清跪得笔直,但压抑不住喉间闷哼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他也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下,或许快要打完了。
就在元满快要挡不住涌上来的泪意时,突然下起了声势浩大的雨。
雨点迅速沾湿了在场所有人的衣裳。
扑面而来的雨水让徐清愣了愣,手上卸了力道,他刚想喊元满回去,却被元满扑了个满怀。
元满并没有真正地拥抱徐清,而是双手虚虚地放在他背上,拦住挥下的棍棒。
“公主!”
“公主!”
常德和小草大惊失色。
侍卫也被这一变故吓到了,堪堪停住即将碰到元满手臂的木棍。
徐清一把把元满推离怀中,怒道:“你在做什么?”
越来越多的雨水打在脸上,她眼里的光亮得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