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肩，摸头，牵手，拥抱……有时候梦境里的患者需要从这些亲昵行为中得到安慰。良呦呦自然也从不吝啬给予，她把这些当作很正常的互动行为。

可邬褚抱住她的那一刻，良呦呦必须承认，她有一瞬的心动。

嗅觉还浸泡在这一屋子的化学药品和血腥味里，心脏却突然急促地跳动了几下，大脑释放出的多巴胺安抚了刚刚看到周祥尸体带来的焦虑不安。

这是一个双赢的拥抱，良呦呦想，她作为诊疗师，也被抚慰了。

“我们得走了。”良呦呦直起身，率先结束了这个拥抱。虽然有几分意犹未尽，但她们得趁着天鹰的人还在外面混战，把燕尔带出来。

邬褚面上第一次出现皱眉的神色。

“去找找周祥身上有没有钥匙，我们得再回一趟地下室。”良呦呦越过男人的肩头，隐约能看见周祥一动不动的尸体，她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手戳了戳男人的手臂。

钥匙在周祥白色大褂的口袋里，他跌倒时被摔了出去，落在了倒落的柜子旁。邬褚从周祥的尸体旁边走过，弯腰面不改色地捡起，拿到手里时才觉得有点脏，于是顺手扯过周祥的衣服，慢条斯理地擦干净，递给了良呦呦。

良呦呦接过钥匙时，才惊觉男人的面色过于平常，面对一具刚刚惨死在自己手里的尸体，邬褚的反应已经超出了冷静的范围。

走廊里那三个死里逃生的高阶异能者还在，见两人走出屋子，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面上露出惊惧和戒备的紧张神色。

良呦呦下意识挡在男人身前，劝和道：“他已经清醒了，天鹰的人还在外面攻城略地，继续纠缠下去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领头那个女人还欲再说什么，一抬头却睨见了男人袖口缭绕的黑雾，刚才的窒息感涌上记忆，霎时脸色又白了些，她同另外两人对了个眼色，三人没再说话，转身很快离开了。

良呦呦知道，以周祥的为人在神安基地恐怕没什么人缘，但这三个人竟然这么果断地善罢甘休……不过正好遂了她的意，她一手攥着钥匙，一手拽着邬褚，折返回地下室。

地上一层比方才良呦呦过来时更惨烈，窗户几乎都碎了，空气被异能带来的冲击涌动着，地上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更糟糕的是，神安基地的大楼在天鹰小队的攻击下开始摇摇欲坠。

如今的基地所圈划的范围，大半是末世前遗留下来的年头久远的民居，能抗住这几下已是不易。

这群人，打架就打架，别拆房子啊！

良呦呦心中腹诽，神色却越发凝重，拉着邬褚飞快地向地下室跑去。

重新遁入黑暗，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良呦呦摸索着墙壁走下楼梯，邬褚跟在她身后。

她原本只想带燕尔走，但现在建筑物摇摇欲坠，连地下室的天花板都不可幸免，在她眼前簌落落地掉落尘土和砖石。

良呦呦只是片刻犹豫就下定了决心——既然她已经拿到了钥匙，就有责任将所有改造者都放出去。

地下一层的地形良呦呦更熟悉，为了逃出去，她曾经和燕尔悄悄研究过这一层的地图和监狱构造，只是每个改造人都被单独关押在不同的由巨镜隔成的格子间里，要把全部人都放出去，需要时间。

“拿着，”良呦呦从铜环上卸下一张指甲盖大小的磁卡，隔空扔给邬褚，“我去地下一层，你去地下二层，把门打开之后回来找我。”

邬褚轻巧地接住磁卡，再抬头时，只来得及看到白色纱裙跑着远去的背影。

地下二层，更黑暗，更潮冷，他沿着楼梯一步步走下去，越发清晰地听见那群怪物在恐慌和颤动下发出的绝望吼声。

这样的废物……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呢？让他们死在这里，难道不是更好的解脱？

男人向下走的脚步停住，漆黑的眸子幽深晦暗。

地下二层的改造人听见有人来了，叫声更加激昂兴奋，他们用手拍打着栏杆，发出含义不明的模糊呜咽声。

邬褚手中握着那一小片掌握命运的磁卡，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松到最后一根时又突然紧握住。

他走两步上前，打开了地下二层监狱的门。

得到自由的改造者们手舞足蹈，在惊慌和不敢置信的狂喜中互相推搡，挤嚷着向唯一的出口逃窜，一时之间，地下室人头涌动如迁居的蚂蚁。

一道黑雾将男人与他们隔开，邬褚看向自己的手，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将磁卡扔到了地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废物活下去有什么意义，但有人努力地救他，想让他活下去，他也就跟着她，想看看如果活下去究竟会如何。

现在她也想救这些人，那就让他看看，这些人会怎么活下去。

良呦呦记得燕尔的位置，她当时问了燕尔很多遍，还在燕尔的掌心反复画过路线图，以防自己记错。

巨镜升起，燕尔稚嫩又惊喜的小脸自下而上一点点完整地出现在良呦呦面前。

“天使……”小姑娘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惊呼。

自从天使说要合作之后，她每一天都期待着巨镜升起时露出的是白色纱裙，而不是那群异能者肮脏发臭的沾着沙子和泥土的军绿色裤子……今天居然真的实现了，天使没有骗她！

“听着，燕尔，”良呦呦半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只来得及说眼前发生的事，“天鹰的人在外面，这栋楼要塌了，我们必须快点把这一层的所有改造人都放出去……给，这是你的任务，沿着这条路向出口走，把靠近门口的三间牢房门打开之后，和他们一起走，在外面等我。”

燕尔脑子还发懵，但她全身心地依赖面前这个温柔又可靠的姐姐，她接过磁卡，飞快地向门口跑去。

良呦呦连缓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她和燕尔同时转身，跑向前方的下一间牢房。

向深处走，就意味着一会儿逃离的时间会变久，她开始后悔说出让邬褚和她汇合的话了。

又打开了两扇巨镜，脚下突然一阵更猛烈的晃动，良呦呦扶住墙才勉强让自己稳住，地下一层的白炽灯光闪烁得像港片里的猛鬼出没现场，她冲着一个还在拉着她问发生了什么的改造人不耐烦地大吼了一声“快跑”，脑中却飞快地计算着前面还有几个牢房。

没关系，这是梦境，良呦呦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不会死，顶多有点疼……

最后一扇牢房打开的时候，地下一层的地上已经堆了浅浅一层沙石土块，两侧的巨镜摇晃着发出骇人的声响，良呦呦和刚刚被她救出来的最后一个改造人一后一前地转身向出口跑，脚下几乎没有停留。

太累了，良呦呦喘着粗气想道，刚才急着救人还没什么感觉，现在稍一松懈下来，感觉自己好像跑了很多个八百米，双腿逐渐沉重了下来。

不愧是战五渣啊，她感叹道。

良呦呦急着逃命，气喘吁吁地左右避开地上的障碍物和房顶随时可能会跌落的石块，一路艰难跑到快到出口的位置，才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前面不远处。

“你怎么不跑啊？”良呦呦呼吸渐重，眼看着不断有被救出的改造人经男人身后的楼梯蜂拥向上，拥挤着离开，她用尽全力攥住他的手腕，也汇入人群。

“你、让我、找你……”邬褚口齿模糊地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

地下室乱得一团糟，可良呦呦还是在人群中听清了，心中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握紧男人的手腕，掌心的热度在黑暗中让男人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小结巴，”良呦呦轻声笑他，看向她的金色瞳孔格外明亮，“等出去了，我教你说话。”

下一秒，石块掉落，地下室轰然一声巨响。

良呦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男人反握住手掌，黑雾如飘带，将二人缠住，自然形成了一片安全的空间。

大地颤动，无数道异能波及到楼体上，瓦砾掉落，神安基地的大楼轰然倒塌。

邬褚的眼睛透过黑雾，看见外面那些没来得及跑出去的改造人绝望地嘶吼着，被倒塌的钢筋水泥淹没，他们叫声凄厉，好像要在死前将这一生所受的苦都喊出来。

他漠然地看着，像在看一个注定的结局。

瓦砾砖石像倒塌的积木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良呦呦无法透过黑雾看见外面的景象，却能隐约听见穿破搅动的空气传来的尖叫。

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绝叫让她下意识攥紧了蜷曲的手指，片刻前看见最后一扇巨镜升起时的那股自豪和满足弹指间随着砖石瓦砾一起崩塌了，拯救无能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苦笑着庆幸，自己无法透过黑雾看见惨状。

“别、听。”男人一只手攥着她，另一只手抬起，盖住了她的耳朵。

他原本还遗憾，她看不到这一幕，所以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拯救”是多可笑又渺小的事，可一转头，却被她面上似痛苦又悲伤的表情沉默了。

邬褚不能理解这个表情背后代表的情感，但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一种本能让他不想看见这个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这让他有一种周祥的手术刀正划过自己胸口的感觉。

邬褚的手很凉，碰在良呦呦的耳朵上，让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耳边杂乱的噪音渐渐消失，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平静，男人挥手收了黑雾，露出视野外荒芜残破的废墟。

“原来刚才那股威压是你搞出来的！神安基地不剩几个人了，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少年盘腿坐在一辆越野车的车顶，看着他俩，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

少年皮肤黝黑，笑得很健气，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尖不时像把玩一般露出一两道冰凌。

良呦呦知道，他就是那个看守地下室的异能者说的伏安。

在伏安周围聚集了不少天鹰基地的异能者，他们中有人受了伤，但大部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面上只存着一丝长时间战斗留下的疲态，相比于损失惨重的神安，自有一副悠然的游刃有余。

“安哥，这个女的就是周祥改造出来的治愈系异能者，要不要把她带回天鹰？”站在越野车侧目镜旁的男孩瞟了一眼良呦呦与众不同的金色瞳孔，呲牙笑了一下，仰头问伏安。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异能者，自然都听清了。

下一秒，刚才说话的男孩“唉哟”了一声，抱着手臂栽倒在地，在他身旁，一道锐利似刀的黑雾咄咄逼人地飘在半空。

邬褚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睛。

地上的阳光太刺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快穿就是上一个故事还没写完心里已经开始见异思迁地期待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