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回来了!”许阏先发现她的。
少年睡眠雷打不动的好,天快亮时一翻身,瞧见山洞中的人影,心中一惊,一下子坐了起来,脑子还没清醒,嘴里先快着问出了下一句:“昨夜怎么了?你急急忙忙干什么去了?”
“昨夜……山中出了事。”良呦呦靠坐在火堆旁,伸出手烘干身上沾染的潮湿露水,含糊道,眉目难得染上一抹肃意。
出了事?出事好啊!许阏没什么良心地施了个“清洁诀”打理好自己,左手握着书简,右手捏着沾了墨的狼毫,盘膝一屁股坐到她对面。
“什么事,说来听听!”桐语堂弟子捕捉消息的天性如同本能,许阏像一只闻风而动的猎犬,呲着一对虎牙,嗅到了一丝警觉又令人兴奋的气息。
“这么兴奋?那天鞳鞑人追你的事你怎么不记下来?”良呦呦有心要说,又被许阏的模样气笑,忍不住逗了他一句。
“早记下来了,”许阏摆摆手,“等出山了,我非四处宣扬一番不可,让鞳鞑人的名声在中原仙门彻底败坏!”
“鞳鞑人在中原早就没有名声了。”说话的人是邬褚。
良呦呦转过头,见灰衣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身姿挺拔地淡淡凝视面前半明半暗的虚空。
刚好,既然都醒了,便可以说了。
良呦呦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用词,避免让许阏听出有关她身份的端倪,“空空山东、南、北三处的传送阵被毁了。”
许阏手中的笔一顿,面上露出惊诧的神情。
云恒等人所设的传送阵,乃是于空空山四面的屏障之上,以法力结阵,强行打破时空限制,联结出一条山内山外的通道,如今有人毁阵,需要再次撕扯屏障,无论出于何意图,此举已与毁山无异。
“为何要毁传送阵?”他叼住笔杆,皱眉问道。
良呦呦也不甚清楚,心中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昨夜的情形并不是个好兆头。
邬褚却似早有所料,“若入山的众人果真是为了那口汤钟去的,九十九重山门之上必定会发生一场混战。混战发生之前,得以助益的东西自然越多越好。毁了东、南、北三处出口,若有人在天泽秘境中寻到了宝物,想要提前离开,亦或是向山外同门传递消息,大多只能从西面的传送阵走。”
少年灰白的眼眸掩在半亮的天光照不到的地方……这帮修真门派的手段,果然一如既往的下作不堪。
许阏恍然大悟,停下了手中的笔,“所以有人故意为之,为了抢夺消息和宝物?”
良呦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终于明白心中那抹不寒而栗的感觉从何而来,她从乾坤袋中取出几样表明身份的信物,一一摆放到山洞中的石地上。
“昨晚起初我并未想这么多,只是循例去西面的传送阵瞧瞧,但还是去晚了,西处的传送阵附近躺着几具尸首,面相怖惧,多被一击致命,想必毁阵的人早就蹲守在那了……我瞧着怪可怜的,就将他们身上表明身份的信物取下来了,想着总要让他们的师门知晓才行。”
各门派负责传送消息和物什的多是年轻弟子,她们中的一些人,也许根本就不知晓巨鼎汤钟的事,却因此事平白做了冤死鬼。
许阏在书简上奋笔疾书,不多时,忽然抬起头问良呦呦,目光矍铄,“你个散修,消息竟比我还要灵通,你们到底是如何传递消息的,我花银子买还不成吗!”
……良呦呦懒得理他。
总不能说昨夜她放神识巡山发现的吧?
良呦呦带回的信物中,许阏识得几个门派的绣物,他从背袋中扯出一张字条,用狼毫在上面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念诀施法,并不避讳良呦呦二人,站在山洞口唤来青鸦,将消息塞进竹筒中传了出去。
邬褚向来对修真门派不抱任何希望,他从石台上站起来,迎着渐亮的天光向洞口走去。
“现在就走吗?”良呦呦在背后喊他,急忙自掌中倾出一道灵力,熄了洞中的火。
“嗯,”山中清冷的雾气迎面铺来,邬褚感到一阵寒意,“我们得尽快上山。”
空空山已呈一片乱象,他们不能再这般被落在后面,这种隐隐失去控制的感觉,让邬褚心头十分不安,心中泥泞的土仿佛在此间等待中变得更加阴暗潮湿,令他急于去做些什么。
“曾”的内丹在他身体里,助益他重修被毁的灵根,邬褚虽则目不能视,但每修炼一重心法,他的感官都会变得更加敏锐,空空山中的一切,像一个巨大的兽口,垂涎欲滴地吐着涎液,越发清晰地向他逼近。
良呦呦总觉得少年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更加冷峻和坚定。
但邬褚说得没错,她们得再快点,空空山结界被毁,无辜之人惨死,她也想快点揪出那个毁山的人!
四十四重山门隐匿在密林之中,其间阵法,令人一眼看破。
茂密而巨大通天的树干整整齐齐地伫立在前,连树纹脉络都如出一辙。
“想吃野味了。”许阏摸摸肚子,默默从书袋中掏出一卷空白书简,临摹一般将面前的景状一笔一画描在上面。
“前面有很多排树,枝叶浓密,排列整齐,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有些蹊跷……”良呦呦凑近邬褚,不待少年张口,便已自作主张做起他的眼睛,细细将面前所见之物娓娓道来。
“同他说有什么用,他也不见得会破此阵,倒不如先派个功力高强的进去看看。”许阏不以为意,放下手中画完的书简。
“那你去?”话被打断,良呦呦睨他一眼。
“咱们三人中自然是姐姐的境界最高。”许阏呲着虎牙溜须拍马,脚下悄悄后退了一步,生怕良呦呦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推进去。
邬褚没理会二人在一旁的吵闹,他蹲下身子,摸索着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手腕用力,扔进前方的密林之中。
山风吹过,密林纹丝不动,巨大的树林自三人的视角看去,宛若静止一般凝固了。
邬褚静立半晌,耳尖用力,没听到丝毫回响,只有石子极细微平常的落地声,砸在干结的泥土上,转瞬即逝。
“这个阵法,的确需要有人走进去。”他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此阵应当是‘地动阵’,虽以树木遮掩,但树木只是障眼法,需有人踩动阵中之地,方能知晓此阵究竟如何运转。”
“啊,还真需要人啊,我只是随便说说的。”许阏挠头,犹犹豫豫,“这阵里会不会有机关啊,万一踩错了可怎么办……”
“你不是有御术飞行的法器吗?”良呦呦牵住他的袖子,防止他先跑为敬,笑着说道,“我看你那背囊中挺多宝贝的,想来若入阵触动了机关也能抵挡一阵,不若就你去吧。”
许阏抱着背囊拨浪鼓似的摇头,“邬褚方才都说了,入阵的人要记得地动的运转,我……我记性不好!”
“不必,地动会有声音,我能听见。”邬褚直言道。
“你……”许阏气结,结结巴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算了,逗你呢。”良呦呦笑得明媚,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正色道,“我去吧,若有异动,在阵外喊我。”
许阏松了口气,眺望一眼面前密不可见的树林,又不免为良呦呦担心起来。
“你又没见过此阵,倘若听不出来,进去的人岂不是白白冒险?”他转头不太确信地问邬褚,“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邬褚回答得干净利落。
良呦呦在一旁将衣袖上碍事的绑带系好,看起来没什么多余的担心,“便是他只有一成把握我也信,更何况若要过山门也只有这一条路了,难不成要在这一直等下去?”
她做好了准备,抬步便向前方的密林中走去,顷刻便加快步伐,如一道风一般没入密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邬褚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又转瞬即逝。
他屏息凝神,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耳尖,细细听着密林中的动静。
许阏不敢说话,抱着竹简坐在一旁的地上,两眼紧紧盯着面前的密林,生怕一会儿错过一点地动的蛛丝马迹。
良呦呦一进密林便觉有些眼花缭乱,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象,白花花的树干,翠绿浓密如荫的叶片,她不敢多看,随便选了个方向,脚下的步子迈得毫不犹豫。
邬褚站在密林之外,只听得先是一声极轻的声音落在东面,继而又变成了重重一踩,大约是少女担心他听不清动向,所以又朝地上狠狠补了一脚。
这一脚下去,地没有动,紧接着,少女的脚步像一个泄气的小孩子一样,自东向西缓慢有力地踩踏过去。
一路走过,面前的密林仍没有异动的声响,所幸也并无机关的痕迹。
然而,在某一个瞬间,突然自地下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声响变大,如雷贯耳,像老旧的闸机在缓缓转动开合。
邬褚的心跳快了一下,心中有某种说不明的滋味,又很快过去。他细细聆听林中,终于在巨大的阵动声中再次听见了少女细微的脚步声。
轰鸣而缓慢的机器声每动一下,少女的脚步声就在另一处不同的地方响起,有时两声接连不断,有时一声响起后,很久才传来另外一声。
许阏满耳灌得都是地动声,根本听不见良呦呦的脚步,从阵外看去,密林纹丝不动,丝毫看不见阵中的景象。
他心里着急,又不敢出声打搅,只好抻着脖子使劲地向阵中望。
日头渐渐升起,良呦呦不知道在阵中晃悠了多少圈,终于在某个时刻,她听见许阏用传音符在向她喊话——
“东三,北四,南六……”
“南北是上向下数,东西是自右向左数,别数错了。”
“……邬褚说的,不是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当然是没记住。
良呦呦指尖捏破一道传音诀,问了回去:“再说一遍,慢点。”
“东三。”这回那一侧响起的是邬褚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北四,就是刚才你踩了两下的地方……”
良呦呦不禁啧啧称奇,阵中有些地方阵眼在原处,她便只踩了一下,有些地方阵眼换了位置,她便会多踩一下,没想到邬褚真的听得出来,好厉害!
邬褚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良呦呦按着邬褚的指挥化形飞身,一步步踩回去,踩到第八下时,合抱的密林突然缓缓移动——
阵破了。
良呦呦站在最后一处阵眼上,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地扬手,便觉脚下忽地一空,整个人直直地向下坠去。
洞门大开之下,竟有一处天泽秘境的入口与最后一处阵眼重合了!
许阏还没整理好背囊,便只见一道身影自身侧一闪而逝,抓住良呦呦的衣摆,和她一同坠入秘境之中。
机闸转动,秘境入口顷刻改变,许阏目瞪口呆,只觉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地动阵”仍大开着,他不敢多等,急忙背了背囊穿行过山门,到了另一侧才慌张地回头张望。
这……
他怎么办啊!
许阏哭丧着脸,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