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有光入狱后不久,明岫在接受江服市电视台采访时公开表明,自己不能接受丈夫做过的错事,将在一个月内提起离婚诉讼,同时以手掩面,眼眶泛红,表示自己作为母亲的失职,待邬冠邬爱从戒毒所出来后,一定妥善照料这一双儿女……
新闻在早高峰期间匆匆掠过,围观了邬氏一系列丑闻的观众看够了乐子,早对此事如何收尾不甚在意。
江服市上流圈子里,倒是有不少人等着看邬氏和良家的好戏,经此一事,两大企业都受到了影响,邬氏自不必提,良氏药企的股价也处于波动的状态,迟迟难以回暖。
但没人想到,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邬褚突然显露出杀伐果决的雷霆手段。
邬氏从权力架构到业务链迅速改组,砍掉了之前邬有光主理时拖后腿的部分低端业务,围绕高定服饰部重新合理分配人员和资源,短时间内形成了独立的、以各大知名设计师为首的不同风格设计团队,在邬氏口碑余温仍在之时,飞速笼络住具有消费能力的忠实客户。
另一方的良氏,手段则更温吞一些。
良格致浸润商场多年,压根没把这件事往心里去,元旦之后直接带毕拂去美国看望儿子一家和刚出生的小孙女,夫妇二人含饴弄孙,玩够了才打道回府。
良珏年关前后忙于良氏资助的公益事务收尾和公司审计,也不过是早起跑步时随手看一眼股市的曲线变化——只要没有其他对家的恶意挤兑,股票这东西,高高低低,早晚会回弹到属于它的位置上,听良格致的也行,放着就放着吧。
良呦呦今年考研没什么戏,虽然也跟着进了考场,但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自知之明,出了考场就不再想,转头为明年二战做准备。
邬氏改组之后的这一年里,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忙。
新的设计团队需要打响招牌,邬褚这一年频繁出差,亲自去到邬氏承办的秀场实地,从主题到服装出品一一把关,亲眼验证每一场的秀场成果。
唐人知道邬褚急于带出两支能独立承包秀场和高定全流程的设计团队,听命随从出差,一路尽职打点妥当,一时也忙得不可开交。
良呦呦上半年和潘楚去普吉岛玩了小一个月,回国后调整心神,在家里全身心准备考试,天天对着一副骷髅架子“闭关修炼”,认真程度连毕拂听说了都啧啧称奇,夸赞她一定是受了邬褚的影响,终于开窍肯认真下苦工了。
出差的大部分时间里,邬褚会打视频电话给良呦呦。
在工作中以雷厉风行著称的小邬总,美人出浴,穿着一套宽松的家居服,额发上还滴着水,坐在酒店的床边,一边用浴巾擦拭头发,一边在电话那头的小姑娘故作凶狠的逼问声中眼带笑意,连迭轻声回答“想你了”“一整天都在想你”“亲亲”。
其实良呦呦每天在家备考,生活乏善可陈,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男人那张脸,总有说不完的话要讲。
邬褚像洗衣机滚筒一样处理了一整日的工作,躺在酒店床上时疲乏得说不出话,他舍不得挂断电话,睁着一双眼白泛着疲惫血丝的漂亮眼睛,面目舒展地面对屏幕,听小姑娘像一节永远不会被消耗光的电池一样在电话那一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有时良呦呦正说到兴头,忽然发觉电话那头没了声响,再一看去,屏幕那头手机还立在床头的支架上,邬褚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熟了。
她咬着笔头一脸愤愤,对着那张平静呼吸的脸看了一会儿又觉满心的气消了个干净,舍不得就这样关掉视频,总要盯着男人的脸再看好一会儿,然后掰着手指算邬褚这一次出差要到哪天才能回来。
潘楚刚毕业就向老娘讨了一笔钱去创业,在市中心商业楼附近租了一处门脸,开了一家咖啡酒吧,一店两用,“早c晚a”,早上卖coffee,晚上卖alcohol,白天没事接点附近各大公司的会议咖啡团购订单,一年到头居然也开得有模有样。
良呦呦考研成绩出来之后的“庆祝趴”就定在了潘楚的小酒吧。
这一年潘楚又认识了不少新朋友,拉着良呦呦一个个介绍,跟别人说:“这是我朋友,刚考上江服市医学院本校的研究生,你们以后谁骨头有毛病就找她啊……”
一群人起哄,良呦呦捧着酒杯笑着捶她,说别咒人家,我们这行可不兴到处拉生意。
散伙的时候潘楚喝得眼睛都飘了,店里的服务生帮忙叫了代驾,和良呦呦一起把手舞足蹈的女人塞进了车。
天气预报说江服市今年冬天是个“暖冬”,从入冬开始,雪就没下过几场。
良呦呦戴着毛线帽站在江服市冬夜的街上,搓了搓手,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去年冬天和邬褚从法庭走出来的场景,那天很冷,她走路的时候恨不得将两只手都藏进男人羽绒服的口袋里……
正想着,街对面响起一阵喇叭声,良呦呦抬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
邬褚打开驾驶位的门,人出来还没站稳,就被迎面跑过来的女孩扑了个趔趄,小姑娘把自己裹得像个小羊羔,暖融融地扑在他怀里,肉眼可见的开心明亮。
前一阵过年那段时间,东京秀场主题连展,邬褚忙得脚不沾地,一个人在东京匆匆过了个年,连饺子都没吃上。
邬褚倒不怎么在意这些年俗,从小到大,他没吃上的饺子也不止这一年。
但良呦呦记着,两人黏黏腻腻地抱着亲热完,她拉着男人的手,非要带他去吃江服市一家老字号的招牌饺子馆。
吃过饺子再回家,已经凌晨了。
良呦呦这一年作息良好,这个点早过了睡觉的时间,她在车上就迷迷糊糊打了不少哈欠,结果回到家躺在床上也不肯睡,恨不得在眼皮上撑两个火柴棍也要挨着邬褚叽叽喳喳地说话。
邬褚揽她在怀里,漂亮的眼睛里也有沉沉的倦意,良呦呦说一句他应一句,后来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邬褚凝视女孩的睡颜,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亲了又觉得不足够,摸索到唇上,又落下一吻。
很想她。
在外面不见面的日子里,每一天都很想她。
在东京买了抹茶生巧和适合她的古着包,在林溪市买了牛肉干和当地簪娘做的兔子玉钗……他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城市里,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人。
这种余生都和另一个人牵系在一起的感觉让邬褚觉得陌生、酸涩,又心满意足。
——原来婚姻是这样一回事,良呦呦的出现,推翻了他幼时对这个概念的错误认知,邬有光两任婚姻里都没出现过的东西,他体会到了。
邬褚人生中的第一场秀,在他四十一岁那年。
这是一场由邬氏牵头,筹备了很久的秀展。
彼时邬氏已经在国内高定品牌届名声大噪,但即便如此,邬褚依然犹豫良久,迟迟没有启动这个主题秀场计划。
反倒是良呦呦三天两头给他吹耳旁风。
“就试试嘛”“你一点都没老,我不许你说自己老了”“四十岁怎么了,四十岁你也很好看啊”“如果这是你心里一直惦记着的事情,为什么不试试呢”“我永远永远支持你”……
“就算这场秀不被任何人看好,我也会是台下唯一的观众。”良呦呦揽着他的脖颈,轻声道。
邬褚揽着女人的腰,凝望进她的清透眼眸,内心被触动。
这是一场有别于主流审美的秀。
请到的模特是各大平台的知名变装博主、活跃于其他行业的跨性别者,以及部分性少数群体。
邬氏两个当家设计团队停手了正在接的其他项目,专注投入到这场秀展的服装策划设计中,包括邬褚也亲自参与了秀场的服装设计。
这在国内是个大新闻,在网上引起了很大骚动,赞美诋毁兼而有之。
良呦呦每天下班回来把包一扔,就跑去捂男人的眼睛和耳朵,“不听不听,都是王八念经。”
邬褚展开笑眼揽住她,和她交换了一个亲吻。
——他的心早比十几年前更耐打磨了。
秀场开放那天,良呦呦提前和医院请好了假。
邬褚给她留了最佳观赏位,她的邻座是来凑热闹的潘楚一家三口。
潘潘女王前年生了个儿子,小家伙因为被带来秀场玩,特意兜了个尿不湿,脖子上戴了玩具金链子,打扮得活脱脱一个mini版rap歌手。
“提前带来秀场感受一下美的熏陶。”潘楚喝了一口香槟,指着自己的小儿子得意道。
良呦呦哭笑不得,两个人头挨头,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今天来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很快坐满了全场,良呦呦好奇地四处环顾时,才突然发觉这场秀的logo有点熟,巨大的三角彩虹旗上印了……一截骨头,看形状是指骨,和当年她随手挂在邬褚脖子上的那截很像。
良呦呦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参与感。
秀展开场,第一个出场的是一个穿着流苏长裙的男生,然后是剃了寸头、一身肌肉穿着黑色机车夹克服的女生……
每一个出场的人都对看秀的观众带来一次视觉的冲击,但在场的人无一能够否认这场秀在“美”上的造诣——这是对主流霸权审美的质疑和颠覆,生命的广阔无垠在这场秀里尽显无疑。
“影响美的因素之一是成见”,一位模特的宽大T恤上清清楚楚地印了这几个大字。
很于桥的风格,良呦呦托着下巴,笑着想道。
邬褚是最后一位出场的模特。
男人今天穿了一件中国风旗袍,黑白锦缎,像互相挣扎博弈的棋子。
他不会走台步,也没有刻意学习,只是如常的,从敞开的门之间走到台上,优雅从容,不卑不亢。
人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而他的眼神从始至终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良呦呦坐在第一排,看着男人远远走近,那种感觉很奇妙,她发自内心的,为邬褚感到自豪,也始终如一地沉浸在男人的美中。
这场秀没有品牌商赞助,完全由邬氏自己主理,邬氏自己的设计团队和熟人全都坐在靠前的位置,大家的状态都很松弛。
“亲一个,亲一个!”于桥坐在第二排,秀展结束的时候站起身高声起哄。
潘楚在一旁吹口哨,旁边还有一些已经完成走秀在喝香槟休息的模特,大家知道邬褚和良呦呦的关系,纷纷跟着凑热闹起哄,高喊“老板老板娘亲一个”!
良呦呦难得有点害羞,她以为邬褚也会这样。
没想到男人三两步从台上走下来,穿着旗袍,在众目睽睽之下,低下头吻了她一下。
邬褚目光莹润而珍重,良呦呦凝望他的眼睛,逐渐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四周的景物渐渐模糊,这是梦境坍塌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