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临时有急会,邬褚忙着处理高定部的事务,于桥陪着良呦呦将上下楼两层展厅逛了一遍,又试了几件,最后还是良呦呦先喊了累,这才停止今日挑衣服的行程。
晚间良呦呦就穿了白日里挑的那件绯红短裙,简单上了个妆。
邬褚换了一套沙色西装,长身玉立,站在邬氏一楼大厅旋转门门外,一边皱眉听电话那头销售经理连不迭的解释,一边等她。
良呦呦踩着于桥帮她搭的细高跟乘电梯下楼,短裙的裙摆在夜色中左右摆动,泛起旖旎又欢快的波浪。
为了衬裙子,良呦呦今晚特意涂了一个不太常用的牛血色口红,唇角处没太涂匀,唇外飞出去了一点。
“别动。”邬褚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顺手扶住女孩纤细的下颌,拇指从她的唇边擦过,用粗粝的指腹揩去那一点不显眼的飞红。
小姑娘今晚有一种格外艳丽的美好。邬褚的视线划过粘在自己指腹上的殷红,喉头动了动,最终只是克制地收回手,牵着她坐进车里。
今晚邬褚带了司机,良呦呦不太好问Coloratura的事,只好翻来覆去忍耐住心中的好奇,透过车窗望向车外繁华的江服市商圈夜景。
邬褚一如既往地沉默——今晚回老宅不会是太愉快的行程,他早有预料。
车子驶过商圈步行街,铁板鱿鱼、章鱼烧、可乐饼、烤串……良呦呦收回目光,咽了下口水,她对今晚的饭局没有想法,只希望邬家的佣人准备的饭够好吃,至少要比得上科业一半的水准才好。
邬冠今日难得回来的早,明岫下午在家里和他打了个照面时还吓了一跳。
他今天穿得很随意,头发打了摩丝,有一边晃晃荡荡掉下来一绺,正翘个二郎腿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抽雪茄,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在和朋友打视频电话。
对面好像在开生日派对,背景音很吵闹,很多人站在泳池边,一直有人在喊“扔下去”“扔下去”,随后传来女生的尖叫,邬冠在电话这头笑得前仰后合。
空气中弥漫着枯木一样的烟味,良呦呦进来时皱了皱鼻子。
“哟,嫂子好!”看见二人进来,邬冠从椅子上坐直,把手机挂断了,拉过一旁的椅子,目光毫不掩饰地从女孩的绯红短裙和露出的一截白皙大腿上擦过。
“她闻不惯烟味。”邬褚不动声色地将二人隔开,自己坐到了中间的座位。
邬冠有点无趣,自顾自将餐桌上精心包装的酒开了,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随手拿过桌上的杯子,倒了小半杯,推到良呦呦面前,热情地笑道:“上次见面还是良小姐,今天就变成嫂子了,不过我们年纪相差也不大,我可以叫你呦呦吧?这瓶酒是我爸的收藏,马德拉餐前酒,尝尝。”
“还是叫‘嫂子’吧,毕竟辈分不一样。”良呦呦举起酒杯,低头嗅了下杯口,闻到一股淡淡的发酵后的接骨木花的香气,她浅酌了一口,对邬冠的话却并不领情。
“好吧。”邬冠耸肩,自己喝了一大口酒,好像对她的回答有几分失望。
楼梯上传来响动,穿着随意了一些,却仍能看出精心打扮痕迹的明岫扶着楼梯不紧不慢地下了楼,紧接着,邬有光也下来了。
明岫落座,一打眼看见良呦呦穿的短裙,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又很快调整好表情,拉着她问她父母可好,最近是不是又相中了哪块地产。
良呦呦笑眯眯的,有问必答,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大大方方,一派坦然的模样和毕拂十成十像。
邬有光对这个儿媳妇是满意的。在他心中,邬褚娶了这个老婆带来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邬褚的预期。就算不是良家,再过一阵他也要安排邬褚出去相亲的,这个儿子的面相比他当年好,不能白白搁在那不用。
过了一会儿,邬爱打着哈欠下楼了。
不知道为什么,杨科也在,邬爱挽着男人的手臂,娉婷从楼梯上走下来,而邬家父母俨然一副已经将杨科看作一家人的样子,似乎丝毫没察觉这样有什么不妥,笑着让出一张椅子,回首吩咐佣人上热菜。
“常在圈子里混,之前一直没听说过你居然和邬褚认识,突然结婚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席间,杨科夹了一口菜,大咧咧地开着玩笑说道。
“对啊,”邬爱贴着杨科,也在一边附和,神色几分热切,“嫂子,给我讲讲你们的恋爱故事呗,大哥从小就和我们不亲,什么都不说,烦死了。”
那场求婚究竟怎么回事,在场除了邬氏夫妇之外,恐怕都一清二楚。邬褚看了一眼邬爱,后者正一副看热闹的神情看向良呦呦。
邬家的佣人厨艺尚可,良呦呦把吃了一半的清蒸蟹放下,清了清嗓子。
“其实,是我先喜欢上邬褚的。”她转过头,邬褚正好瞧见她眼里刹那间一闪而过的狡黠。
“之前我在网络上看到一段邬褚的采访视频,当时就被他的气度和样貌迷住了,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吧。”良呦呦睁着眼睛半真半假地瞎编,“其实我们之前瞒着叔叔阿姨偷偷交往过一段时间,没想到邬褚忍不住先求婚了,说实话,那天晚上我开心得一晚上睡不着……”
细节清晰,有板有眼,倒把明岫和邬有光唬住了。
先前只听说良家幺女文静内向,结婚后倒变得大胆起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婚姻里更爱的那方总是吃亏的。
佣人站在一旁,给每人添了一碗海米冬瓜汤——这是明岫点名要的菜式,说消水肿,晚上吃好。
邬褚半阖着眼帘,借喝汤的机会掩去眼中的笑意。
他也愿意相信这个版本,这个版本听起来更教人开心。
这一顿饭吃得超乎想象的顺利,除了邬冠三人席上喝得多了点之外,似乎没出什么岔子。
要散席时,邬爱突然抓住良呦呦的手,笑里带着醉意,眼神都迷蒙着,“嫂子,我……我和你说几个我哥的小秘密,但你得……你先陪我去个厕所。”
“唉哟,这孩子怎么喝这么多!”明岫也才注意到,邬爱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又开了两瓶酒,“这丫头,惯能糟蹋她爸的酒。”
邬爱什么都听不进去,晃晃悠悠地起身,拽着良呦呦的手腕不撒手。
邬褚皱眉,正要制止,却见良呦呦已经随着她站了起来。
良呦呦对邬爱说的“小秘密”不感兴趣,只是担心她这副模样会摔倒在楼梯上。她们诊室上周收了三个病人,都是喝醉后从楼梯上踩空滚下来的,一个粉碎性骨折,两个骨折加脑震荡。
“没事,我和她去吧,我怕她摔着。”良呦呦和邬褚说了一声,扶着看起来已经快断片了的邬爱上了楼。
“嫂子,”邬爱的嘴唇贴在良呦呦的耳边,黏腻得像一条蛇,“邬褚小时候还帮我和我哥洗过尿湿的裤子,噗嗤——都怪邬冠,当时偏不去厕所,非要站在客厅里尿,还说要尿在邬褚身上……诶,我记得客厅那片地,当时邬褚被爸爸骂了之后擦了很久吧?真是辛苦了……”
“还有,”邬爱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扶着良呦呦的肩笑了一会儿,“小时候我还骑着他从客厅这边爬到楼上,当时楼梯那么陡,也不知道他怎么爬上去的,怪不得现在能接手邬氏,原来我哥从那时候就这么厉害了!”
二楼走廊空无一人,良呦呦扶着她的脚步顿了顿。
“所以呢,你和我说这些,难道只是为了让我更心疼他、更爱他吗?”她看向邬爱,实则心里已经因为生气而异常冷静。
从发现邬褚的生母在互联网上查无此人之后,良呦呦联想男人按压指节的习惯动作,已经大概能猜测到,一个私生子的发妻之子,从小在邬家会经历些什么,只是没想到,邬冠和邬爱,也是两个小魔鬼。
“我想说……”邬爱一把推开她,眸色看着清亮了不少,“不管你打得什么主意,同意嫁给邬褚就是押错了宝。他小的时候就是一个被我和哥哥踩在脚底的贱种,长大了也一样。你以为我爸为什么把邬氏交给他,是因为赏识他?哈哈哈……”
“你不知道我爸有多讨厌他。”邬爱轻飘飘地说道,“小时候,好几次,我看见他在浴室把我哥的脑袋按在浴缸的水里,因为他不开口叫‘爸爸妈妈’……因为他那张和他妈一样的死人脸。”
“……你也别以为邬褚爱你,傻子,他不过是走了一条我爸的老路而已。”
良呦呦没等她说完,扭头就向楼下走。
她是傻子,她刚才就应该让邬爱自己上楼然后摔死。
“小爱呢?”良呦呦回到餐桌上时,明岫问了一句。
“她好像不太舒服,您上去看看吧。”良呦呦看着女人,应了一句,“正好已经很晚了,我们也该走了。”
邬褚盯着良呦呦的脸色,漆黑的瞳孔凝重,心里莫名有一丝担忧。
明岫有些担心,应付了良呦呦几句,转身上楼了。
邬有光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她们要走的消息了,一个电话进来,他转身接起电话,脸上的表情变得热情,就势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和对方聊了起来,没有再回头看邬褚一眼。
晚上风有点冷,出门前,邬褚把自己的沙色西装外套披到了良呦呦身上,司机已经回去了,他今晚特意没喝酒。
临出门时,邬褚去车库取车,邬冠吊儿郎当地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突然抓住了良呦呦的手腕。
“邬爱都和你说了吧,和邬褚比起来,呦呦不如考虑考虑我?”邬冠笑得恣肆,“我不嫌弃你是被‘用过的’女人,我就喜欢你这种有韵味的少妇……”
隔着楼梯,良呦呦能听见明岫张罗着让佣人帮杨科找代驾的声音,很热切,不像是一个晚间只喝了两碗海米冬瓜汤的女人。
腕间的手汗津津的,有一股雪茄腐烂的味道,良呦呦觉得恶心,她一甩手,将邬冠的手打掉。
“从发展心理学角度来说,童年时期会对同伴施以霸凌的小孩,如果不加以阻止,长大后多半具有高自尊、高自恋的极强自我中心倾向,也有很大可能会对伴侣施行家暴。”良呦呦睨他一眼,从挎包里找到一张中心医院之前发的公益心理咨询名片,放到男人面前。
“建议邬先生有时间和你妹妹一起去挂个号,有些心理问题,早治疗,早轻松。”
邬褚的车开到了邬家大门外,良呦呦抬脚走了出去。
在老宅还能伶牙俐齿地反驳回去,一上了车,良呦呦却觉得心里气得不行,心口又闷又心疼。
她有些闷闷不乐地坐在副驾驶位上,左手搭在两个座位中间的收纳箱上,神情恹恹的。
车开出去一半路程,邬褚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良呦呦的左手像被打了石膏一样,架在一旁一动不动。
“怎么了?”他一边注视着前方的路况,一边分心皱眉问道,“不舒服?”
“有湿巾吗……”良呦呦幽幽道,看了一眼左手手腕刚刚被邬冠抓过的地方,“我的手脏了。”
邬褚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她这副罕见的嫌弃模样有几分好笑,趁着等红灯时,从储物箱里拿出一包湿巾递给她。
良呦呦抽出一条,将手腕反复擦了几遍,半晌才闷声叹道:“邬褚,我们以后不回来了,我不喜欢这里。”
“好。”邬褚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她们都没有把你当成过家人,是吗?”良呦呦转过头问他。
邬褚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想到小时候第一次见明岫的场景。
不是在邬有光和明岫的婚礼上,比那更早之前,他就在邬家老宅里见到过明岫。圈子里的人都以为邬有光爱妻去世后一年才再娶,殊不知早在母亲在世卧床不起时,明岫就已经在邬家登堂入室了。
母亲那时精神疾病非常严重,在焞州精神病院疗养,常出现幻觉,重度焦虑蔓延至肢体,整日痛呼浑身疼,打了很多止疼针都无济于事,再后来学会偷偷藏药,清醒时躲着医生护士的眼目在病房寻死。
邬褚那时年纪尚小,邬有光对他不大上心。他每日放学后到一条胡同里的小店面帮人做事,隔一段时间攒出两张往返车票钱,千辛万苦去焞州看她一次,偶尔从焞州回家,能听到邬有光和明岫在客厅言谈甚欢,两个人一样的笑声频率,在老宅回荡。
他对于童年的记忆,比任何人都深刻悠远。
恨意就在那时候发芽,他知道总有一天要借着邬家这棵大树扳倒邬有光。
“没关系,我也从没把他们当作家人。”邬褚收回思绪,反倒淡淡宽慰良呦呦。
良呦呦想到邬爱在走廊里对她说的话,看着男人的侧脸心里发闷,半晌才愤愤道:“下次回我家,我爸爸妈妈可喜欢你了!”
邬褚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方展颜笑道:“好。”
“……我也可喜欢你了。”良呦呦又小声道。
邬褚听见了,刚才因为想到往事而从指节一点点蔓起的凉意逐层褪了下去,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是感觉自己的心在缓慢而有力地跳。
好不容易挨到家,一进屋,良呦呦就树袋熊一样挂在男人身上,披着的沙色西装外套掉在地上,她不管,喝多了一样抱着男人的脖子,亲亲呢呢地蹭他的脸颊。
“我以后会对你好的,邬褚。”她信誓旦旦地举手发誓。
邬褚面上露出笑意,担忧她掉落到地上,伸手去扶,结果只摸到小姑娘短裙下柔腻的腿,顿时眸色沉下去一点,顺势将人抱进怀里,压在墙上。
良呦呦揉他的耳朵,只觉得男人的面部轮廓在小夜灯的照映下好看得不像话。
“野玫瑰……”她嘻嘻笑,真被在邬家喝的那点酒熏上了头。
邬褚一路上一直担心上楼时邬爱和她说了什么,但现在看她傻乎乎的模样,应当是没讲什么要紧事,于是也就放下了心。
他低头吻她的唇,蹭掉她唇上残留的最后一点艳丽口红,却突然听见怀中挣扎着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你是不是认识白鲸平台的那个主播呀?叫Coloratura的那个?”
良呦呦明眸善睐,面上还浮着两片薄红,笑嘻嘻地看着他,眼中盛着几分期待,丝毫不知道这一句话在男人心中投下一道怎样的惊雷。
半晌,邬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底气不足地问道:“你认识他?”
良呦呦听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男人好像又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一个小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