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人只捉了三只野兔就下了山。下山后月朗便径直去了青萝坞,楚南星回福满楼烧水杀鸡。正给鸡拔毛时,念生回来了。
“回来了。”楚南星抬头朝门口的念生看去,想来今天跟虎伢他们玩的很开心,往日苍白的小脸上蒙着一层浅淡红晕,头发也略显凌乱,衣裳下摆沾挂着草屑、泥土,脚上的鞋更是没法看。见他抱着一竹编篮子,又问:“这是谁给的篮子?”
念生走过来,将篮子里的东西给楚南星看。
篮子里装着半篮的带着泥土的山菌,一颗陀螺混杂在其中。
“这是虎伢子他娘给的?”楚南星见了那半蓝山菌,心中便有了数。
念生点点头,将篮子放在水井边,小脑袋左转右转,不知寻什么。
楚南星知道他在找什么,“你月哥去青萝坞了,”
念生听完就蹲下来,伸着脏兮兮的小手,帮楚南星拔鸡毛。
“把这菌子拎厨房去,”楚南星扫开念生的小手,“再把我们家的菜篮子拿出来,等哥把这鸡处理好,你给虎伢子家送去,”
念生听话照做。
夜半三更,楚南星突然从床上坐起,懵瞪了少许,然后推门出去杀兔子。
“你这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杀兔子,”闻声而起的月朗,从房中出来,就见着水井前整齐摆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不着痕迹地动了动鼻子,随后默默地远离水井,走到一处稍远的院墙,飞身而上。
月朗讨厌血腥的气味,所以以往福满楼但凡杀鸡宰羊,以及最后的清理这类的活儿,都由楚南星一人包揽。
楚南星瞥了眼临月而坐的月朗,“阿礼她们不日就要到双凤城了,我打算明日就启程去双凤城。清韵还不知何时能出关,她没什么爱吃的东西,惟有这腊兔肉,她肯多吃两口。我今晚处理干净,明早就拿去让赵大嫂帮忙熏,至少让清韵出关后面对空荡荡的福满楼,有些许的慰藉,”
黑夜下,一团小小的身影从远处飞来,最后落在月朗提前抬起的手臂上。
“信来了,”月朗忽然没头没尾地道。
楚南星却立即明白他口中的信指的是什么,停了手上的活计,望过去。
月朗手臂上的小身影,振翅向着月亮飞去,眨眼就消失不见。
“这初舍行有一对双生孙子,半年前外出游历,中州虽没有这二子的传言,但想来暗中应该一直与初舍行保持着联络。在半月前吧,这初舍行忽然派出几名族中好手,一路由南向北去,同时我家中也收到初家的寻物委托,”
楚南星急忙追问,“初舍行要寻什么?”
月朗,“具体的不清楚。他在委托上只说是爱子遗物,”
楚南星一怔,“难道是因为他孙子找到了什么,所以这初舍行才会突然去找什么遗物?”
月朗,“八成有可能。当年这初家少公子之死,确实透着蹊跷,说不定这二子表面是游历,实则是为了寻找当年自己父母遇难的真相,而这遗物,很可能就隐藏着当年的真相。”
楚南星总觉事情没这么简单,“那这种事情,既已委托了你家,又何必再找上我家呢?”
月朗,“自这初家少公子死后,这初舍行几乎将自己在这偌大的中州隐了下去。初家本家像是一面不透风的墙,外面的风一丝都吹不进去,”
楚南星略一沉思,猜测道:“这初舍行的行径,似在畏惧着什么……不远万里找上我家,难不成令他害怕的就在众仙门之间?能让初家都为之忌惮的,又是谁家呢?”
月朗脑海立时蹦出一个答案,“风家。这初家的地位仅次风家,惟有对强权者,才有这诸般的谨慎,但……”说着他又突然闭了口,“这风家与初家,似乎交情甚笃啊,”
楚南星听了,却有不同的看法,“同系血脉之间,还有反目成仇者,更别说,只是浮于表面的交情。唉,猜来猜去,累的慌,别猜了,时机到了自然就知晓,”
月朗抬手在鼻前扇了扇,似在扇走看不见的迷雾,“还是小心些吧,这些掌权者,都是些千年的狐狸,”
楚南星不胜在意的轻笑了一声,“我白家虽淡出中州,但想来,也无多少人敢轻易冒犯,”
“嗯,是,”月朗嗓音懒懒道:“夙夜追仇,灭人族门。你父亲的大名,至今在中州仍旧是响当当的啊,”
楚南星不说话,埋头处理完最后一只兔子,正要端去厨房,就听月朗慌忙道:“哎哎哎,别都装了,给我留一点,明早炒一盘兔肉吃,”
楚南星,“明早吃青菜面,”
月朗腾地一下从墙上坐起,“念生还得长身体呢,早上不吃好,用什么长身体,”
楚南星端着木盆转过身,笑道:“嘿!你这是拿着我家的把柄了是吧,”
“嗯哼。”听楚南星这么一说,月朗就知道他答应了,得意洋洋地又躺下去。
楚南星是个言出必行的性子,连夜将福满楼的一切事宜都打点好了,隔日太阳刚冒出尖尖,他就去青萝坞租赁好了车马,将仍在睡梦中的念生,连同被子一并卷起抱上马车,朝着双凤城驶去。
月朗一半坐在马车里,一半露在马车外,脑袋无力地靠在车门上,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打。
而跟他同样一宿未睡,驾着马车的楚南星,却显得分外的精神抖擞。
“你这……”月朗的话被哈欠吞去一半,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渍,复又继续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此话,诚不欺我,”
从收到家书那一刻,楚南星表现虽看上去平平淡淡,但从他一宿不睡,急匆匆地整点福满楼,天一亮,又马不停蹄赶往青萝坞,甚至都等不及念生睡醒,就将其薅上了马车,种种迹象都透露着,他此时此刻正处在一场盛大的喜悦之中。
楚南星,“阿意她们第一次来中州,早些去,免得她们到了,没个落脚的地方,”
月朗缩回马车,“你这担心纯是多余,既是应初家所邀,这初家又岂能没安排好。不行了,我要去眯一会,”
此时已是秋,路旁花草木依旧葱茏娇艳,丝毫未沾染上半点秋意。虽知此去前程凶险难料,但在这一片郁葱之下,楚南星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泛出欢喜,或许是受景色所感,也或许仅仅是那封家书上的只言片语,令他知道,从这片美丽的景色中穿过,便能见到心心念念地家人。
“哎……”说着要去小憩的月朗,忽然撩开车帘,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
正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楚南星,冷不丁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没好气道:“哎唷……你不睡觉又出来干什么!”
月朗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又跟之前一样,一半在马车里,一半在马车外,盘着腿靠着车门框坐了下来,“我这一闭上眼,脑子里就跟一方戏台一样,咿咿呀呀吵得不行,实在是睡不着,出来跟你说说话,找点睡意,”
楚南星,“我的话里是有安神香么。说吧,你脑子里咿咿呀呀唱着什么桥段呢?”
月朗歪斜着身子,从车厢里够出一个方盒子,打开后从里抓了几颗果脯递给楚南星,“等我捋一捋,”
楚南星拿了一颗,顺手就丢嘴里了,随后就吐了出来,“呸,真酸,”
月朗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果脯,挑了两颗葡萄干给楚南星,“中州四大仙门,风家权势最大,这初家与风家交好,所以牢占第二,莫家……”
楚南星打断问道:“这莫家好像很神秘,在中州几乎没怎么听见莫家的传闻,”
月朗,“这莫家是傀术大家,门中活人没多少,傀儡倒是无数。莫家行事诡谲,又多与死人打交道,所以即使有再多的门中秘辛,从死人嘴里也是吐不出来的,这流言自然就少了,”
“噢,这样啊,”楚南星恍悟地点了下头,“那这初家又以什么为长呢?”
月朗沉思了一会,有些不确信道:“好像是看骨,”
“看骨?这初家也是医家出身?”楚南星愕然不解。
月朗解释,“所谓看骨呢,是因为初家极具洞察力,能根据你细微的表情,或是反应中,断出你的武力、家世等等。至于为什么叫看骨,有流言说这初家祖上是摸骨算命的,”
前半段话,楚南星本就听得半信半疑,听到后半段,只觉有些荒唐可笑,“这些人倒也真是很闲阿,”
月朗耸耸肩,“流言嘛,说着说着就成了真。不过这初家到底以什么为长嘛,在初舍行以前,以金玉包揽整个中州商行。但初舍行之后,在金玉上也占不住鳌头了,”
楚南星,“这初舍行看起来,倒是比这莫家还要更为神秘,”
月朗,“不过也有人说,这初舍行生性懦弱,有他父亲在时,他尚有依靠,这没了父亲,他只能将自己往深处藏了,”
楚南星摇摇头,另有看法,“纵使有祖上荫蔽,这初舍行一藏就是几十年,且这一过程中,初家的威望依旧,想来也并非世人口中的生性懦弱之人,”
月朗,“几百年的家业,要真砸在初舍行手里,他死了怕是连黄泉都不敢入,”
楚南星又问,“那这风家呢?”
月朗简言,“风家嘛,习百家之长,”
楚南星犹如恍然大悟了一样,“怪不得风家位列第一呢,别人学一样,他家学百种,能不厉害么,”
闻言,月朗怔了一瞬,而后缓缓睁开眼,从盒子又摸了几颗果脯递给楚南星,“少说话,多吃点,”
楚南星依旧是接了果脯就往嘴里丢,下一刻,就被酸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急忙将剩下的两颗扔回给月朗,“太酸,不吃了。”
月朗抬手抓住扔回的果脯,脸上是计谋得逞的坏笑。
太阳已经升高,沿途的景色不在是一味的葱郁,车马行走苍碧的山壁下,见之两侧山景绚烂多彩,赤红与碧绿相衔,曼殷与苍黄相接,美得让人措手不及。
月朗靠坐在车门,卷起车帘闭目沉睡。念生趴在车窗,一段绿枝恰好掠下,他喜不迭伸手摘了一片绿叶。楚南星手里挥动的马鞭,被一段似鱼骨一样的野草替代,嘴里低低哼着家乡的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