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鞋柜关着,陈凛也知道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好几双价值不菲的皮鞋,以及卫生间里跟这个房间所有东西都格格不入的生活用品。
他喝了口饮料,很苦恼地说:“要跟我掰呢,好久都没回来了。”
陈凛的样子不像作假,眼里是热切的喜欢,说到不合神情又很沮丧。叶际卿想起他帮忙发的那份声明,过了一遍时间,迟疑地问:“是因为...你帮我们...”
“不是。”陈凛干脆地打断他,对上叶际卿的目光又沉缓地笑了一声,“有一点,但主要问题不在这里,别多想。”
叶际卿刚想答话,手臂忽然一疼。
见到陈凛之后池锐明显不在状态,听着二人模棱两可的谈话,想确定又怕误会。
“说什么呢?”池锐捏着叶际卿的手臂,想得到一个准确且安心的答复。
他用的力估计不小,陈凛见叶际卿脸上有一丝十分窝囊的憋屈。
火锅在咕嘟咕嘟冒响,陈凛偏头去看身边的空位,眼神在空荡的椅子上停留许久,再开口时语气如同桌上的烟气一般缥缈:“池锐,我身边的位置,现在有人坐了。”
池锐终于反应过来,内心欣慰地一下子舒展开。
“相信了吧?”陈凛问,“我真挺好的。”
他的神色很平缓,一瞬间,池锐又明白一些东西。
悲伤如同浩瀚的大海,他们曾溺与其中,被海浪冲上岸后得继续往前走。没有人会遗忘,也不应该长久滞留。
池锐由衷地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畅饮许久,桌子上的菜所剩不多,几人边吃边聊,时而安静地交谈,时而扬声玩笑,眼中不知是重逢的感动还是酒气的熏染,纷纷淌着明润的亮光。
地下的酒瓶已经空了,池锐支着下巴,眼神有些涣散。陈凛放下筷子,拿着空酒杯晃了晃,笑道:“池锐,你也不行啊。”
“放你一马。”池锐嗓音发软,“明天再战。”
叶际卿倒了杯水递给他,见他们没吃的意思起身大致收拾了下桌子。
三个人只有池锐酒量不太行,陈凛嫌他碍事,托着他的手臂将他挪到了沙发上。池锐顺势往沙发上一趟,枕着胳膊跟自己家似的看俩人收拾房间。
陈凛回头看了他一眼,收拾着碗筷,磕了下叶际卿:“次卧地方不大,你俩凑合着住吧,被子是新换的,有需要再找我。”
叶际卿道了声谢,收拾到一半,池锐从沙发上晃悠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拖把,说要给人家拖地。
“池少爷,您先洗澡去吧。”陈凛抢过他手里的东西,“别给我弄坏了。”
池锐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手臂一伸直接抱住了他。
“陈凛!好好过!”池锐拍着他的肩,“别再失联了,行吗?”
陈凛回拍他,重重地说了声行,池锐别着脸放开了他,顺着指引去了卫生间洗漱。
夜色渐沉,依稀能听到街上偶尔几辆汽车来往的声音。叶际卿蹭着池锐的后颈屏息片刻,发觉他已然睡熟之后起身悄声出了卧室。
“就知道你比他难对付。”陈凛坐在沙发上抽烟,客厅的灯关着,宽大的幕布上投放着无声的电影,幽幽荧光扩散在沙发前方。
淡淡的烟草味飘在客厅,整个房间分外安静。
叶际卿坐他身边,从茶几上发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他见到你紧张又高兴,没想到别的。”
陈凛弹了下烟灰,垂着眼盖住了复杂的情绪。
见到旧友心情有片刻的翻涌,初识那时,他就觉得他与叶际卿在某一方面有些相似,或许是性格也或许是习惯。
在此之前,他们只见过寥寥数面,没缘分的朋友成了叶际卿的代名词。
“池锐跟海阳年纪相仿,能打能闹,没心没肺,执拗起来也想不到其他的。”陈凛语气感慨又说,“我虽然没比他大几岁,但那几年他总跟着海阳在我身边晃悠,下意识地就把他当成了弟弟。”
“那几年,辛苦你了。”叶际卿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陈凛扭头看他:“暂时没有。”
“可以有。”叶际卿说,“你不是跟男朋友闹别扭了吗?我帮你找他。”
“你怎么跟池锐似的呢?”陈凛笑了,“你会让别人帮你找池锐吗?”
叶际卿摇头:“不会。”
“所以啊。”陈凛说,“我也要自己找。”
在出发之前,叶际卿很担心陈凛会陷于悲伤,将自己折磨的面目全非,再次见面虽然发觉他变了许多,但又亲耳听到了他承认有新生活的事,这让他跟池锐都放心了很多。
四下无人,电影闪动着明暗的画面,二人言深交心,叶际卿盯着次卧那扇安静的门,开口跟他说了关于小甜甜的秘密。
这种事跟叶际卿清冷的性格并不贴切,陈凛听完止不住地乐:“被他知道了你可有得受了。”
有理无理都不饶人的池锐,为了好友背井离乡的池锐,还有现在偶尔会乖顺的池锐,一幕幕画面从脑海掠过,叶际卿又续了一支烟,望着明灭的烟头,嗓音低沉道:“他知道的。”
“什么?”陈凛听清,侧身看他,不解道,“你俩玩什么呢?”
数年间他用小甜甜的微信给池锐发过很多消息,池锐每次的回复都得体客气,再往前翻,自从他到林城站在池锐面前,如同工程节点变更一样,之后池锐给他回复的消息渐渐就变了味道。
依然是之前的回复频率,只不过言语间多了一些气急败坏的活泼。表面装乖,以好友的名义吐槽当面骂他。
这个样子,是他所熟知的池锐。
互相纾解的那一晚,背后的眼神闪的再快,叶际卿依旧察觉到了,那时他只怀疑,后来有几天他再次用小甜甜的号给池锐发过微信,均没有得到答复。
那个人每天都在身边,偏偏不去回他的消息。
那一刻,他想起了那面照片墙。
有几张是王少野的半副身影,池锐却说真的没有见过他。
在某个时间里,每个人的重点都不一样,那时的池锐眼里只有他,旁人的脸在池锐的眼里是模糊的,自然会忽略如王少野一般的陌生人。
而叶际卿的重点,自从那一晚开始,渐渐明朗。
池锐早就知道了他的秘密,就跟来这里之后池锐改变了跟他的聊天方式一样,他们复合后每天睡在一起,自然不用再用这种方式来维系遥远的关系。
烟灰掉落在小指上,叶际卿捻灭了眼,懒散地靠住沙发,眯眼笑道:“默契大比拼。”
陈凛很难不想到两人高中时代,无奈道:“又玩儿这套。”
“不好吗?”叶际卿说,“我觉得挺好的,池锐到现在还没跟我挑明,如果以后我们吵架,他可以用这个身份来跟我吐槽男朋友,当着我面骂我,我都不敢想象他会有多爽。”
想想那副场面,陈凛颤着肩闷乐了好久,电影高潮部分落下,他忽然问:“那会儿是不是特别恨池锐?”
“恨。”叶际卿坦然道,“不知道的时候先恨他,然后恨自己,过了那段时间,就又爱又恨。”
陈凛能理解他说所的感受,一段感情,从青涩到成熟,从不为人知到人尽皆知。
一个人渐渐融合到另一个人的世界里,一样的性别一样的理想,彼此之间的情感并非寥寥数语就能概括。
在生命里出现一个无比契合的人,他们站在一起,是手足是挚友是亲人更是爱人。
“我也恨。”陈凛低头喘了口粗气,“可我知道,他希望我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
叶际卿没说话,去厨房接了杯热水放在了他面前:“还好吗?”
陈凛直直地看着幕布,许久直起身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转头看着叶际卿,很认真地说:“之前我是真的不好,现在活过来了。”
叶际卿沉吟不语,陈凛忽地弯了弯嘴角,看向玄关处的鞋柜:“我是真的喜欢他。”
“吃饭的时候你没说完。”叶际卿问,“为什么要分手?”
陈凛苦涩地笑了一声,抬头往上指了指:“他在天上,我在地下,社会地位还有家庭环境,天壤之别。”
叶际卿一皱眉,问道:“你说的资本家朋友,就是他吗?”
那阵子网络上的恶意冲击了不少人,李坤在当地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那件事情他都受到了波及,这位朋友一出手,平息了一切不说,还丝毫没有留下痕迹。
陈凛点头:“嗯,是他。”
“他叫什么名字?”叶际卿问。
陈凛顿了一下,语气像是揉着一团热意:“他叫沈泓。”
当时陈凛发布的那条声明情感指向非常明显,饭桌上架不住叶际卿探寻,承认了分手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件事情。叶际卿沉吟片刻,再次问他:“我能做些什么?”
“不用。”陈凛摆了下手:“感情这事别人越掺和越乱,他少爷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过阵子再说吧。”
叶际卿见他真的不想让别人插手,挪过去一点拍了拍他的肩:“如果有需要,随时找我。”
陈凛温声笑着用肩膀掂了下他的手,沉沉点头应了声好。
二人聊到电影结尾各自回房,一场只起到亮光作用的无声电影什么情节也没注意到,但当重新躺回到床上,一些画面却一帧帧地在眼前来回播放。
有刚开场的青涩、试探再到坦白心迹,忽然画风一转,主人公互相为敌,经过一遍又一遍的折磨,最终握手言和。
很老套的剧情,可在每一个节点埋下伏笔之时,都令人欲罢不能的揪心。
叶际卿从背后抱住池锐,这人换个地方睡觉不老实,肩头触手冰凉。他扯了下被子,轻轻地掩了掩,刚弄好手腕被池锐从前面轻轻握住。
“聊完了?”池锐问。
叶际卿抬身看了看他,池锐仍闭着眼,额前的碎发浅浅地搭在眼角,眼睫之上的皮肤泛着清冷的白色。
“嗯,聊完了。”叶际卿问,“没睡着吗?”
池锐按着他的手腕摩挲了片刻,睁开眼转过身看他:“睡着了,你走了我就醒了。”
“不走了。”叶际卿贴了贴他的眉心,“快睡吧。”
房间很暗,只能看到周围事物的隐隐轮廓,池锐掩盖着眼里的光圈,眨了两下眼,埋在他胸前,闷闷地问:“他是真的好吗?”
叶际卿用手指勾着池锐微凉的发梢,将所知全数告知:“他在慢慢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