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际卿不知道他跟叶启邦的恩怨该从哪里说起,毕竟从小到大二人的关系始终存于寡淡的亲情之下,不远不近的好像也能处下去。
可要论起真正反目的时间,叶际卿却记得清清楚楚。
叶启邦是这个行业举足轻重的人物,光是偶尔来学校授的那么几次课就能让他受到很多关照。叶际卿知道这种福利基存与他与叶启邦的关系之中,虽然能得到不少好处,但他真的不想被特殊关照,更不想在叶启邦面前低头。
毕业后他放弃在设计院继续任职,找到叶启邦摊牌说不适合设计院的工作模式,打算跟一位学长成立工作室。
叶启邦当时什么都没说,等事务所成立起来,他却遭受了各方面的打压。
一切开端都有困难时期需要度过,叶际卿发现事务所的困难阶段渡过的过于缓慢与奇怪了,比如新谈下来的合作方签完合同,过了没一天,宁可赔偿违约金,也不做他的生意。
后来这种事情多了,他不死心地上门追问为什么,别人才隐晦地问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叶际卿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跟他向来不合,并且在行业内数一数二的父亲。
父子间的对峙很直白,叶启邦很坦率地承认了是他的手笔,目的想让他知难而退,老老实实在待在父辈身后,做下一代该做的事情。
叶际卿当然不会同意,在那一段时间拼尽全力维系着事务所的运营。
从外地,从网上,只要叶启邦的手伸不过来的地方他都能低下姿态拉业务,可另外一方面,跟他合作的学长还是没能抗住压力,不久便退出了事务所。
之后何煦与王少野做了他的合伙人,王少野家里在宁城有点儿背景,或许因为这个关系,叶启邦才不再对他打压。
后来事务所渐渐做出了口碑,开始在这个行业崭露头角,叶际卿却退居二线将事务所的商务一股脑全都甩给了王少野,自己则跟着项目走。
王少野曾问过干嘛要折腾自己,叶际卿对他坦白说,因为这里叶启邦在,他凭着姓叶尤其还跟叶启邦那么相似的情况下,免不了会被人评头论足。
只要他不在,没人会多指点什么。
“叶院长,有什么指教?”叶际卿按开车窗,扭头看向他,唇边含着一丝薄薄的笑意,“大冷天的,您注意身体啊。”
车灯照着叶启邦的衣服,看得出来他出来的很着急,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叶启邦低头看着他,眼神发沉。
叶际卿扫了他一眼,见他没再说话的意思,关上车窗准备走。
车窗刚关到一半,耳边传来‘啪’地一声响。
“你能跟池锐重归于好,能跟你妈握手言和。”叶启邦手按在车窗处,声音里泛着浓重的失望,“非要跟我像仇人是吗?”
很少见到叶启邦这样属于慌忙的样子,叶际卿手里按着方向盘,紧紧地攥了几秒,忽地松开,仰在座位上发出一阵沉沉的笑声。
“仇人?”叶际卿眼里笑出了一层水雾,“我们谁先把谁当仇人的?”
叶启邦喉咙快速地滑了一下,语气放轻:“我没想到他们会..,我跟你道歉。”
“我不接受!”叶际卿冷声道,“我没有指望你像姑父一样帮我,更没指望沾你什么光,可你连最起码得尊重都没给我,我怎么也没想到,背后是你来给我捅的刀子。”
“我说了那不是我的本意!”
“可他们全都是冲着你的指示来的!”叶际卿嗓子里泛着哑涩,缓了一会儿,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语气松了不少,“爸,你跟我这样没任何意义,我是你儿子这点永远都改变不了,你有事我会管,但就别讲这些虚的了,我没有多余的情感再往你身上出。”
“际卿!”叶启邦扬声喊道。
叶际卿说完没再看他,踩下油门快速驶离了远处。
外面又开始起风,吹得树干好不凄凉,某颗树上遗留了一叶顽强的树叶,到这时才被狠狠地吹下,在车玻璃上一触即逝,瞬间又被碾入车底。
到北马路时刚过七点,池锐穿着一身白色的家居服,袖口微长,蜷着左腿坐在飘窗上正低头看脚踝。
叶际卿一眼就认出,那身衣服是他的。
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池锐穿着校服在复习,他回来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场景。
上了大学之后与校服告别,参与辩论赛与活动会议时往往都会配一身合规的西服,到了家跟池锐站在一起心情总是很微妙,不亲热一下想的厉害,可真要做点什么来他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小孩子。
“看什么呢?”叶际卿关上门轻声问。
池锐没有理他,也不知是受听力影响没有听到,还是看什么看的入了神。
叶际卿脱下外套走到他身边,一眼,就看到了他指尖拨动的一抹陈旧的红色。
心上极快地掠了一道电流,兴奋过后低沉取而代之。
他记得那晚,池锐身上没有戴。
“池锐。”叶际卿揉了揉他的头发,弯腰又问,“你干嘛呢?”
寒气从面前扑来,池锐猛地回神,看清他后连忙将脚压在了另外一条大腿下:“我靠,你鬼啊!”
叶际卿看清他没带助听器,也不反驳,坐他对面说:“对啊,你不是最怕鬼吗,专门吓你来的。”
池锐眼里流淌出笑意,愣愣地对他笑了片刻,伸手直接抱住了他。
他的身上萦绕着莹润的热气,暖的让人呼吸都软了几分。叶际卿有些受宠若惊,揽住他的后背往自己怀里带,轻声问道:“都弄完了?”
“弄完了。”池锐用指尖绕着他后脑上的发丝,“我听老李说你跟我势同水火了?”
叶际卿吻了下他的耳朵,不承认:“没有啊,谁说的?”
“何煦说的,他说你看不上我。”池锐推开他的肩头,眯着眼又问,“叶哥,你在捣什么鬼?”
“他的话你也信。”叶际卿轻轻按了下他的腰,“吃饭了吗?”
“没呢,不饿。”池锐放弃追问,“待会儿点个外卖吧,外面风好大。”
叶际卿嗯了一声,放开他后站了起来。
池锐松了口气,等他起身下意识地又去摸脚踝,刚把手放上去,发觉身前的灯光被人挡住了,他慢吞吞地仰起头,只见叶际卿冲他挑了下眉尾,意思为他怎么还不起来。
坐着的时候怎么遮掩都不会有端倪,站起来再刻意地摆弄裤腿就不合适了,池锐左右动了动身,思考着怎么才能不被叶际卿发觉。
“走开!”池锐觉得还是直接轰人比较符合他的行事作风,嘟囔道,“我腿麻了,你点外卖。”
叶际卿点了点头,直接坐到了书桌前点餐。直到吃完晚饭他都跟池锐保持这几步的距离,既可以保证他没有那么大的尴尬,也可以保证他绝对没有时间再取下那根红绳。
池锐计划落空,坐在书桌前敲电脑,眼神不经意地往飘窗上看一眼,几次过后,忍不住开口问:“你不洗澡吗?”
“现在不洗。”叶际卿看着手机,过了一会儿抬头看他,“你着急你可以先去。”
你一进去我就跟着,叶际卿保持着微笑。
池锐关上电脑:“我下午回来洗过了,你去吧。”
你一进去我就摘掉,池锐努力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叶际卿凉凉地哦了一声,也不着急,低头继续看手机。
汪臻作为他的妹妹兼心腹可谓忠心耿耿,他一走就开始给他发微信,时时播报饭桌上的动静。先是说她爸妈没给他爸妈什么好脸色,在她的缓和之下,气氛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儿。
陆时媛临走前给了她两块手表外加两条皮带,说是给他跟池锐的礼物,但是他那会儿甩脸子就走没来得及,现在在她手里,有空给他送过去。
最后汪臻的对话框上一直挂着‘对方正在输入’的字,好久之后,才给他发来一条:-‘我把微信号取绑了,你可以随时登。’他估计又怕叶际卿多想,连忙又追了一条:-‘妹妹还是你的好妹妹,有需要您说话,我为你两肋插刀!’
“笑什么呢?”池锐又问,“睡不睡?”
“睡啊。”叶际卿将手机放下,走到书桌跟前直接拦腰抱起他往床上扔。
池锐神色慌张:“你...等会儿,我...还没休息好呢..”
池锐身上的暖与床融为一体,叶际卿压着他的腿,俯身将手探进他的衣服里一寸一寸往上移动:“池哥,没休息好就在外面野了三四天才回来,还是我做的不好,对吗?”
池锐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按着他不停往上攀爬的手:“不是,不是,我那天真有事。”
话音刚落,叶际卿的手又重了几分,连呼吸也明显地发沉。
池锐抬眼看清他的神色,唇角的笑凝固住,心口忽地一窒,疼痛似乎穿过皮囊,直接抵达了心脏。
“你怎么了?”池锐没再躲避,“干嘛突然不开心?”
叶际卿一时没有回答,沉默地盯了他半晌之后猛地翻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别说话。”叶际卿嗓音沉闷,“也别动。”
池锐背脊只僵硬了几秒,随后乖顺地按照他的要求,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动作,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外面风声依旧,飘摇的树枝晃动在明亮的窗边。叶际卿微眯着眼,从池锐的颈侧看向飘窗上某个位置。
情绪上来的并不是毫无预兆,从看到叶启邦的那一刻就已经埋下了种子,回到家后又发现了池锐隐藏的东西,哪一点都能让他的理智濒临崩溃。
他一直知道池锐对他有所隐瞒,出于尊重也出于对池锐的了解他没有追问,可闭口不言不代表他对过去无动于衷。
窗边隐约能看到一丝寒气在试图侵入进来,叶际卿的眼睫动了动,池锐的发丝遮挡着部分视线,像是给他创造了一个别样的世界。
他记得在最难熬的那段时间,池锐离开后,他也像这样抱着枕头躺在床上,黑暗潜伏在四周,他呆呆的看着窗边,只能从窗户缝隙里看到一丝外面的天光,那样的窒息跟燥郁让他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而唯一的阳光也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昏暗的房间里,他一遍一遍地想,一遍一遍地念,不甘心与恨交织在一起,恨到他想找到池锐一刀捅死他,也爱到什么都可以不要,找到他后恳求他别走。
可最终他于人海里找到池锐,既没有捅死他也没有恳求他,给自己带上一层面具,以网友的视角小心翼翼地打探着池锐的生活,坐实了他曾经说的不知廉耻。
池锐故意隐藏的那根红线又甩了他一巴掌,似乎表明了池锐对他并没有交心,和好又是什么,跟他睡觉又是什么?
叶际卿不敢去深想。
“我去洗澡。”他松开池锐,说明时间,“半个小时后出来,你收拾吧。”
身后的温度消失,池锐猛然攥住了手下的被子,等褶皱在手心开始发潮,他翻身下床,走到卫生间门口站了好半天。
叶际卿洗完出来时池锐已经躺好,房间陷入昏黄,只余床头一盏小灯在亮着。
他看着那团隆起的被子轻轻叹息一声,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冲着风口抽了一支烟才躺到了床的另外一边。
“叶哥,你又抽烟。”池锐翻身搂住他的腰,“我没睡着。”
叶际卿垂眸看了眼腰间的手:“嗯,我以后注意。”
他的态度说不清的泛冷,池锐手紧了紧,抬起脚在他的小腿上蹭了蹭,在他耳边呢喃着问:“叶哥,你看到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