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叶际卿从一开始的‘这梁子结大发了’,再到无所谓状态仅仅用了半个小时。
他从小到大生活平静无波,情绪状态像一滩死水,因为父母离婚就生出这么些负面情绪实在不该。
对于池锐的戏弄行为,他开导自己,不计较了,以后见到他当没看见就行。
第二天下完早自习,叶际卿去卫生间,回来看见桌子上摆了一千块钱。
任阔整理作业,转头说:“刚有一叫池锐的过来,说你存他那的,还你。”说完拿起钱甩了甩,没正形地又说,“叶少爷,下次钱存我这儿行不?”
说着话,红色翻飞,一个东西甩了出来。
“叮”地一声,撞到床杆上,掉在了地下。
叶际卿捡起,看清之后,手指捏的发白。
五毛的硬币,池锐用胶带在上面粘了一小块纸条,狗爬似的四个大字写在那块儿纸上。
任阔凑过来,生怕叶际卿没受够刺激似的念道:“利息五毛。”接着噗嗤一声,歪在床边大声笑了起来。
叶际卿放下手,攥着那枚硬币呼了口气。
打开门看着斜对面的那道门,思考是就这么算了,还是进去把池锐拖出来暴揍一顿。
一分钟后,算了,当空气,高考结束他就能离开这里了。
中午时借了陆嘉朗的走读证出去存钱,一千块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的银行卡里。
剩下那五毛,叶际卿揣进了裤兜,初衷是以此为戒,收了自己幼稚的行为跟思想。
午饭一个人在外面吃的,干干净净的热汤面,陆时媛曾耳提面命地要求过,不许瞎吃东西,只是从来没检查过他到底有没有执行。
回学校时从西门折返,挨着西门有一处小公园,这个时节干秃秃的,没什么可欣赏,旁边那堆健身器材倒还算新。
跟人斗气的幼稚心思猛一卸下来,另外一种未解决的烦恼接踵而至,依旧是父母离婚。
最近的状态明显有绷不住的趋势,他自行疏导过无数次,然而根本没效果。
那是他的亲生父母,虽然他属于放养状态,但他一回头发现连家都没了,还是接受不了。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精神下垂是一件很无力的事,彷佛分隔出两个自己,一个努力挣扎,一个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非常矛盾又非常合理。
叶际卿坐在秋千架上,长腿支着地来回晃悠:“无聊。”
没人回应他,一会儿又嘟囔了一句:“好烦。”
自言自语了好久,没人听也没人看,不怕人说他矫情无病呻吟,毕竟他有许多别人没有的烦恼,比如最直观的经济问题。
到期打钱,没人查账,换成别人早浪起来了,可叶际卿没有。不该花的一分都没花,当然,除了刚刚存进去的那一千块钱,不过也没花成,还额外得了五毛钱利息。
下午上课,心情依旧没缓过来,叶际卿看着黑板眼睛就慢慢地呆滞起来。
操场上的树木未萌新芽,目之所及都是干枯的树枝,再结合教室里埋头苦学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暗无天日的错觉。
课间日常困顿,除了上厕所的同学,其他人几乎都不离开座位,低着头奋笔疾书,叶际卿头晕的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你最近怎么了?”陆嘉朗问,“老班盯你盯的厉害啊。”
叶际卿揉了揉鬓角,托着下巴:“叛逆期来了。”
陆嘉朗一心二用,边翻卷子边说:“得了吧,高三没有叛逆期。”
他这话说的没错,除了歇下心思不念大学只混高中毕业证的,剩下的全都紧绷着弦做最后冲刺。
到这时候,不用大人说,自己就该明白小性子大脾气都得忍着。
叶际卿也想忍,可他控制不住。
高考在即,他那根神经却没办法绷紧,时不时地就飘走。
“不想念了。”叶际卿埋头闷闷地说。
往年也有人最后时刻绷不住的,陆嘉朗被他吓了一跳,放下笔劝道:“兄弟,别想不开啊。”转头过来看见他的手又问,“手怎么了?”
叶际卿看了看手背,殷红的血迹已经干在了上面:“从西门小路过来的,那边没人清理,被树枝刮了一下。”
陆嘉朗按着他的手背看了看,口子还挺深:“去医务室上点儿药包扎一下吧。”
叶际卿挪走手摇头:“跟学校医务室包我妈没准儿就得知道,晚上跟你混出去,外面找个药店包。”
这话说的不知有良心还是没良心,陆嘉朗轻嗤了他一声,没再管他。
下午下课,天已经擦黑,住在附近的走读生回家吃饭,叶际卿混在人群里,踩准时机溜了出去。
“可以啊,还真能出来。”陆嘉朗比他先出来,“咱们班有好几个晚上不回去吃饭的,跟你说让你借一张,你非不借,我看你待会儿怎么进去。”
叶际卿往身后看了一眼,轻笑说:“再混进去。”
陆嘉朗心道叶际卿还真是转了性子,平时没见他惦记着往外跑,踏踏实实地住着校,日子过的清心寡欲,怎么现在还跑出瘾来了呢。
校门口拥堵不堪,陆嘉朗回头往里看了看,催他去包扎:“你先去吧,我等我弟。”
陆嘉朗表弟也在宁城二中,上高一,叶际卿见过他几次,比陆嘉朗年纪小,个头可比他高多了,陆嘉朗经常打趣说他弟是一电线杆子。
刚要走,叶际卿回头瞥了一眼,恰好看见电线杆子往他们这儿跑,估计是太高重心不稳,跑的直晃悠。
“你怎么也出来了?”表弟叫严奇,问叶际卿,“偷溜出来的?”
来来往往好多人,陆嘉朗赶紧看了眼校门口,幸亏没人注意,给了他一眼:“废话真多,你今天怎么比我还慢?”
严奇呵呵笑了声,伸出跟拇指指了指身后:“新来的要挑战权威,跟我们班踩场子呢,打起来了,我看热闹来着。”
叶际卿闻言不经意地往校内瞄了一眼。
陆嘉朗没明白,问道:“什么啊?”
严奇推着他们往前走:“就新转我们班的,叫池锐,刺头一个,刚来没多久就跟人叫上板了。”
叶际卿脚步微慢,扭头问他:“挨揍了?”
严奇点头:“啊,下手真狠。”
陆嘉朗问:“老师不管吗?”
“能不管么。”严奇说,“说通知家长谈话,写检讨,这会儿估计还挨训呢。”
每间教室每个年级都有所谓的生态平衡,互帮互助,和谐发展。新来的转校生专横霸道,还没跟人混熟就想凭一己之力给人把水搅浑,估计谁也不乐意。
不得不说,学霸跟学渣中间存在众人认可的壁垒。
叶际卿作为好好学生也有憋不住火儿的时候,可远远不到池锐这种刚来就敢横行的魄力。
得了吧,看着挺机灵,实际上就是傻子一个。
前面信号灯处陆嘉朗他们拐弯回家,跟叶际卿摆手:“走了啊。”
叶际卿回神点了下头,分别之后去药店清理伤口。
宁城二中地处片区中心,周边有居民区以及商场,再往前一站是北马路站,一整条美食街。
高校附近不容含糊,有关部门不间断查验整改,无论明面还是背面都能对得起良心二字,卫生及价格有目共睹,不少学生会在那里觅食。
长街灯火通明,拿上药后时间已经来不及,叶际卿歇下吃饭的心思,拎着东西往学校走。
等快走到时,听到一阵踢踢踏踏声响,跟有人在原地踏步似的。
叶际卿抬头往前看,不远处,池锐一个人站在路边,一会儿跺脚一会儿蹦高地折腾。
叶际卿停下脚步,看清他穿的还是一件单衣,暗骂他活该冻成这样。
刚要装没看见直接过去,一辆车驶来迎面驶来,‘吱’地一声,停在了池锐面前。
黑车,特殊牌照。
里面的人没下来,直接扔出来一个黑色的大包,不知道是份量重还是里面的人力气大,池锐接住东西被掼了一下,登时往后退了两步。
叶际卿心道:这会儿脾气倒好了,怎么不嚷嚷?
车身从他面前驶过,带起一股风,叶际卿算都不用算,从停到走,不到三十秒。
池锐抱着包愣了半天,激灵一下回了神。他将包往地下一扔,蹲下拉开拉链,随手掏了件衣服穿在了身上。
叶际卿见状想起自己背地里骂过他的话,心里莫名起了愧疚,原来他不是傻到不穿衣服,是...头两天没衣服穿。
池锐裹着衣服,蹲在地下缓了好半天,将包拉好后不经意地往四周看了一眼,撞进了叶际卿的眼底,脸色一下变得一言难尽。
同学三三两两地返回学校,有抱书的也有拎着热气腾腾的小吃的,街头的灯光迷蒙扩散着。
池锐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默默地算了一下加上前面的叶际卿,今天已经三波了。
第一波打架挨批,第二波被..刚走的黑车人摔,第三波他上赶着让叶际卿看热闹蹲地下表演哆嗦。
点儿真背!
气氛微妙的尴尬,池锐蹲在地下看着他,神色介于想说话又不想说话之间。
中间的距离有多远,对数字一向敏感的叶际卿忽然无法确定。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似乎无意撞到了池锐的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或者不想谈及的事情,就如他不想面对父母离婚一样。
池锐被冻了这么多天才有人送东西过来,并且黑车里的人对待他的态度很明显。这一刻,叶际卿觉得池锐跟他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巧妙。
尴尬地互盯了片刻,叶际卿想了想,这个情况下一句话说不对付,没准儿又得打起来。
算了,从西门走。
刚转身,池锐叫住他。
“叶际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