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凝滞了一秒。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谁的抽气声。

韩松林反射弧长，说完顺带还吐出声极具个人情绪的“切”。

程醉就站在那里，表情也是淡淡的，被卷入局中偏还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她手插在校服外套口袋里，脚尖点了下地，朝前两步，拉进了自己跟陈知许的距离。

她矮上对方一个头不止，站在他面前，仰头，像望着一棵挺拔的白杨树。

“程醉，高三五班。”

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把走路惯性甩在肩膀上的长发挑到肩后。

清早的晨阳越过地平线，晨曦伴随着微芒和微弱的金光落在少女指尖上，在他眼前，就这样，忽得闪了过去。

从程醉的角度，能看到他纤密的眼睫，在眼睑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陈知许鼻腔逸出声“嗯”，跟那股清冽的雪松味一起，飘进她鼻尖。

明明没抬头看她，可程醉还是露出个灿烂的笑来。她抿着唇看起来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眼神又叛逆，这么一笑，真似乎不良少女改邪归正。

“谢了啊。”

马尾甩起来的小苍兰香从鼻尖下掠过，他抬眼，就只看到了越来越远的白色校服。

三句话，很短暂的交谈，但就在这十几秒的画面定格中，周遭一切晨景都参与进来。

对于他们这种值日生，这种场景每天都会上演，但因为一些不可控因素，总会有一些特例让人格外头疼。

譬如此刻的段凝竹，不知道捅了哪门子的气，勾长的眼尾上扬着，直勾勾盯着走远的程醉。

同性之间的气场是敏感微妙的，更何况在她这里，与程醉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韩松林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

韩松林耸了下肩，摊手无辜，“大姐，我说什么了？一句话你也能计较成这样？”

他懒得应对段凝竹这人，“你不给我们找麻烦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搞得我好像说了什么错话一样。”

“你——”

段凝竹被气的够呛，瞥一眼陈知许，他低头在册子上勾勾画画，最后抬腕看了下时间——七点半。

预备铃打响，有学生背着书包匆匆忙忙往校门内跑，一只手里还拿着早饭。

“后面进来的都算迟到。”

“收工了收工了！回家了回家了！”韩松林跟在陈知许后面原地蹦几下，双手背在脑袋后，存心想气段凝竹，“我就觉着穿校服的女生好看，阿许是不是啊？”

–

早课时间，整个教室都弥漫着困乏，程醉到教室时，殷念还没来，差不多预备铃响，才气喘吁吁的从后门进来。

程醉快睁不开眼了，支着脑袋，睡意惺忪的看着她，“怎么这么迟啊？”

殷念呼了口气，脸喘得通红。

“昨天你在校门口跟周曼打架了？”

提起这事，程醉眼睛又阖上了，脑袋从手心滑落，趴在桌面上，“困了。”

殷念不许她睡，摇着肩膀，非要她说清楚，“你才来学校就敢招事啊？不是说你会害怕周曼她们，你是不知道她们那群人在学校风评多差，跟他们碰一起，你不怕被老唐逮住啊？”

哪个正常班主任不忌讳这？苏城一高是苏城重点高中，校规条例明文规定：禁止校内校外斗殴，违者回家面壁一星期并且全校处分通报。

程醉从臂弯里露出一双杏眼，鬓角的头发丝落在睫毛上，眼睛弯着，安慰她：“真正的勇者敢于直视淋漓的鲜血，况且我只是泼了她一杯奶茶而已。”

殷念张着嘴，回头看周曼座位。

座位上没人，她算是大概想象到“况且只是一杯奶茶”的场景了。

她昨晚还是听外班两个女同学聊天说起的，捕捉到程醉这个字眼后，到论坛上一凑热闹，果然有人科普。

场面那是描绘的一片腥风血雨。

并且据在场目击者描述，是1v5，以段凝竹方惨败告终。

帖子被顶上了最前面，hot热帖，副标题还是＃转校新生有望成为新一代校园恶霸＃

诚然危险，但殷念还是给帖子点了个赞。

–

高三课程多，还要抽课出来做课堂小测，早课上完，一二两节英语测验。

课代表把卷子发下来后，坐在讲台上监考。

室内扬声器播放英语听力，跟催眠曲一样，还没播完，就趴下一大片学生。

程醉的成绩真心来说，其实还行。

她偏科严重，英语语文极好，数学严重拖后腿。

这从英语试卷就能体现出来了，一百五十分的卷子，离交卷还有不到半小时她就做完了，卷子摊开在课桌上，黑色墨水还没干，英文写的流畅漂亮。

她第一个交了卷，从后门出去到超市买水喝。

超市开在食堂后面，上课时间，路上一个人没有，教学楼只有老师的讲课声。

初秋踩着仲夏的影子，时间落在更迭点上却没带走夏天的燥，热气把空气中仅有的水分抽走，喉咙干涸的窒息。

她走在路两旁香樟树的凉荫下，右手遮挡头顶上方的烈阳，侧目看向不远处操场飞奔的人群。

一眼望去，黑压压的。

几个班在上体育课，穿着运动服的体育老师一边吹哨子一边维持队尾一群嘻嘻哈哈男生的秩序。

响亮的口哨声伴随踢踢踏踏的脚步，一群少年，面色热的发烫。

衣服挂在脖颈上，额头上汗涔涔的。

“后面的快点！跟上！落队的待会罚跑十圈！”

程醉脚尖一顿，在扎堆的男生里，一眼看见那身熟悉的校服，周旁或吵或闹，他依旧如同一棵白杨，惹眼，挺拔。

程醉看见他鬓角遍布下来的密麻的汗，汗珠集聚在眉梢上，顺着眉骨，缓缓滑至鼻梁，最后没入脖颈线里。

校服一如既往的干净，人也是。

左胸别着班牌，用黑色行书刻了“陈知许”三个字。

隔着这么远距离，程醉也不知道是怎么看见的，但关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一切感官似乎都会无限放大。

一群人隔着围栏，热烘烘的从她身边跑过去。

此时的太阳大，热的人有些晕眩。

围栏里的操场跑道，活跃着一群又一群人，等她顺着围栏走到超市门口，他们已经跑完一圈。

超市开了冷气，走进去，燥热被隔绝在外，浑身的毛孔都舒畅开。

程醉轻车熟路的走到冰柜前拿了两瓶可乐。

冰凉的液体进入喉道，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捏着没开的那瓶，走到操场入口前厅，远远的看着那群学生拉伸肢体。饮料瓶身顺着指尖传递着凉，覆盖一层淡淡的冷气。

一高的体育课是相对规范化的，分为各个模块——篮球，排球，武术包括舞蹈体操等等。前厅就放着他们等会要用的篮球。

各个模块供学生自由选择，但每个人只有高一高二两次机会，高三延续高二的选择，按学校的话说，就是毕业班没理由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不必要的东西上。

程醉才转来，自然失去了这个选择机会，直接被分配到女生数额短缺的篮球模块。

唐文毅之前还叮嘱过她，让她找个时间把表填了，去找篮球队负责人韩松林就行。

择日不如撞日，所以此刻，程醉就靠着白色大理石墙面，一手端着瓶可乐，看不远处两个男生朝这走。

这遭没白来，她回来时，从跑道上清楚传来一道男声吩咐：“今天的值日生，韩松林跟陈知许，去把前厅的篮球拿过来。”

四目相对，从烈阳下走到阴影里，头顶短暂的眩晕两秒，韩松林以为自己看错了。

“有什么事吗？”

他用外套擦了下额头的汗，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了番程醉。

少女那张淡漠厌世的脸，皮肤明晃晃的白。

她对着面前两人笑了下，视线越过冷嗖嗖的空气，落在陈知许身上。

他没看她，半秒岔没打，弯下腰把散落在地面上的几个篮球通通放进推车里，校服衣袖卷到臂肘，小臂一用力，青筋暴涨，鼻梁上两颗晶莹的汗，给这个疏风朗月的人平添几分野。

程醉知道跟他搭话纯属自讨没趣，索性自然而然接了韩松林的话茬。

“是有点小事要麻烦你。”

陈知许拉着推车要走，韩松林听了这话，校服一甩丢给他，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你说你说。”

“我才转来，不能自由选择体育课板块，自动分配到篮球队里了，班主任让我找你录入一下资料。”

“这好说，”韩松林巴掌一拍，又一把把刚刚扔到陈知许肩膀上的校服夺过来，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部手机。

“不过今天资料室没开门，拿钥匙也来不及了，你看，我加一下你联系方式，然后你什么时候方便，咱们什么时候去，行吗？”

程醉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姑娘，男生这种自以为理所当然的勾搭方式在她这里几乎是原形毕露。

“那就谢谢了，”她说，“这个给你，麻烦了。”

是那瓶已经散了些许凉意的冰可乐。

“微信吧，你加我。”

程醉把手机伸出去。

校服袖子被她卷上去一截，露出莹白莹白的手腕，指尖纤细，白中透着点粉，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那种泛着冷的白。

“小事小事，都是同学别客气。”

“嘀——”

扫码成功。

添加到通讯录。

手机弹出一条好友申请，程醉顺手点了【同意】。

“哎，小姐姐你照片挺多啊，还都这么有艺术感。”

程醉知道他说的是她朋友圈里的平模样图。

她没说话。

那个一直没给她半分眼神，浑身阴冷冷，存在感又极高的人开了口。

“韩松林，”他叫道，“到底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