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醉直起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拳,程醉的头发被风吹起,几根发丝粘在陈知许干净的衬衫上。
“我能不说吗?”
对方没回话,程醉又笑了下,“去见老朋友,”说完,她又补充道:“很重要的朋友。”
她看着陈知许渗透少许寒意的眼睛,一边感叹自己又把他惹毛了,一边半开玩笑:“社长不会连成员的社交圈也要管吧?”
话一出口,陈知许果然没理她,从她身旁径直离开。
少年的背影被夕阳拉的很长,阴影恰如其分落在程醉脚下,蓝白色校服带着那股熟悉的松香味在晚风中荡漾开。
程醉拾起自己的外套,系在腰间,她自然是没那么听话会在这里一直乖乖收拾,到大差不差就插着口袋慢悠悠回班。
晚自习的时候,唐文毅来班里收发月考试卷,该夸奖夸奖,该批评批评,一通批完,再表扬一下五班这次的篮球赛成绩,考场失意,球场得意,他这个班主任不知道该喜还是忧。
程醉数学考了九十九,勉勉强强够了个及格,对于他们这种中等生,努把力,上升空间很大。
放学之后,程醉没回去,而是去了学校就近的宾馆,下午的时候芒果和小卷被她送来这里,两个人人生地不熟,只能缩在酒店玩手机,看到程醉过来,像见到救星一样。
“姐,我以为你把我俩忘了呢。”
“忘了倒不至于,苏城这里虽然算不上繁华,但吃的多,带你们进城吃好吃的。”
新区离古城区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这个点赶上学生放学,硬是堵了半个小时。
城区没扩建过,地面也都是古朴的青石板路,车开到城门那里就不能再往里进,三人下了车,顺着人流,慢慢往里走。
城楼又高又长,沿着石阶上去,举目远眺,城区风景尽收眼底,此刻是夜晚,万家灯火,一片金色交接,在灰墙瓦舍的衬托下,像千万点流萤。
城墙朝下延伸一条青石小路,道路两旁一边是发黄的草地,一边是灰色的城墙,隔几米就是一根灯柱,一路伴随灯光,倒也惬意的很。
跟古朴森严的城墙相比,城里的街巷就充满了烟火气。
晚上九十点钟,是营业的顶峰,小饭馆大排档,食物的香气四溢弥漫,充斥整条街道。
逛了几圈,小卷选了家烤串店,这家店客人最多。
服务生给他们拿来菜单,程醉挑了几个荤菜后就把菜单推给她俩,让她们自己选。
来苏城有段时间了,她却没怎么四处走动过,要不是跟盛穗华来城里几趟办事,她怕也不认得路。
烤肉店闹哄哄的,到处都是喝酒碰杯声,这家生意好,一楼全是人,人一多,空气不流通,充满了粘腻,堵的人心里发慌。
程醉找服务生加钱换了二楼的包间,带着芒果和小卷准备上楼找安静点的地方吃。
人还没出楼梯口,刚冒个头,一只茶杯就“噼啪”一声砸过来。
程醉反应快,身子一蹲,头偏侧过去,有惊无险,避过了那只茶杯。
即便如此,茶杯落地,还是被四处飞溅的碎瓷片划伤了手臂和脚踝。
鲜血顺着小腿往下滴,汇聚成细细一条线。
一系列变故把小卷吓坏了,急忙抓着程醉的手臂,弯下腰看她伤口,“程姐,你受伤了!”
“没事。”程醉皱了下眉,用纸巾按住伤口,扭头看肇事者。
好巧不巧,是那个不久前输给自己的一高台霸。
只不过,他现在已经配不上这个称呼了。
茶杯不是周俊逸扔的,是茶几前怒气冲冲的段凝竹。
本来想扔个茶杯泄愤,没想到楼梯口突然走出来几个人,定睛看清楚,还是惹她烦闷的罪魁祸首。
小卷怒气冲冲的冲上前质问:“有没有素质?没事乱扔什么东西?伤了人还不道歉?”
段凝竹本来也被吓得脸色发白,被小卷这么一吼,脸瞬间涨得通红,毫不客气的回吼道:“瞎逼逼什么!又没怎么样?你问她有我上次被她打得伤重吗?”
“你认识程醉姐?”
“何止认识,”周俊逸笑嘻嘻的解释:“关系匪浅。”
说完,眼神微妙的停留在程醉身上。
小卷一时间不知道还该不该骂,芒果走上前:“先道歉,任何原因都不是你伤人的理由。”
段凝竹睁大眼:“要我跟她道歉?做梦!”
芒果还想争论几句,倒是程醉,拉住了她示意不用跟他们继续纠缠。
程醉:“只是校友,不认识也不熟,犯不着浪费时间,小伤口,我可以回去处理。”
芒果一脸不信:“你连创口贴都贴不正,能自己处理伤口?”
程醉笑笑,眼睛直盯着段凝竹:“我不会,但有人会啊,高二的学霸可是住我家楼下呢,什么事都可以去请教他,下个楼的功夫而已。”
“你要不要脸?!”段凝竹气急败坏。
她从来没听说过,程醉跟陈知许住一个小区一栋楼,距离近了,再冷静的人也难保能克制的住自己。
或许在学校她能盯着,那回家呢?总不能回家也跟着吧?
而且她已经三番两次在程醉那里栽跟头了,丢脸不止一次。
想到这,她又狠狠白了眼周俊逸。
周俊逸没理会段凝竹的白眼,盯着程醉他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刚才那女的掐我你是眼瞎吗?半点反应都没?”
“竹姐,你不觉得那个个头高挑的女生很眼熟吗?”
段凝竹瞥他一眼,“稍微好看点的你都眼熟。”
“不是,我说真的,那女孩叫什么?刚程醉叫她芒果?我真觉得面熟。”
他摸着下巴回想,“到底在哪里看过来着。”
.
吃烤串的心情被段凝竹和周俊逸破坏殆尽,三个人路边随便买了几串炸肉,就这样绕着城墙边走边吃。
小卷狠狠咬了口炸肉,义愤填膺:“原来你刚来这女的就开始故意找茬结梁子!校园霸凌她干的挺溜!这种人迟早遭报应!”
“报应不就是咱们程姐?”芒果嚼着吃的,口齿不清:“刚听你说厕所揍她的那段差点没给我笑喷,这过节这么大,接下来一年有你忙的。”
程醉不置可否。
但说这种事放在烦恼里倒也不至于。
她以前也遇上过仗势欺人的对手,到最后还不都是摆平了,不必要给自己徒增麻烦。
“你倒是看得开。”小卷如是说。
绕了护城河一圈,夜色渐浓重,三人才顶着夜里的露水往回走。
等程醉回小区,已经深夜十一点了。走了那么长的路,腿上的伤口有些泛肿,走起来感觉不到,现在停下来,刺痛才一阵阵顺着神经传来。
她乘电梯上楼,手在口袋里摸索一圈,没摸到钥匙。
四下翻了翻,左右想起似乎是放在了芒果的包里。
盛穗华忙的脚不沾地,每天晚上都是凌晨才回来,甚至彻夜不归,她放不下自己的生意,执意要重振旗鼓,卷土重来。
芒果和小卷的电话都关了机,时间太晚,估计是回去一沾床就睡着了。
走廊黑洞洞的,尽头开着的一扇窗户,像一张倾盆大口,又像是一只怪物的独眼,看得人心里发毛。
外墙的排水管“滴答滴答”滴着水,在安静的夜里,声音被无限放大。
程醉开着手机后置灯,慢慢摸索下了楼梯,停到4F的楼梯道。
她凭借记忆叩响门,一连敲三声。
不到一分钟,屋里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咔嚓”,门打开,露出男生的半个身子。
不是白天的蓝白校服了,长裤,卫衣,一身黑,相较白天的少年,更冷,更阴郁。
两人相视无言,程醉关了手机灯,“那个……”
还没开口,少年就要关门。
“等一下。”
“什么事?”和人一样冷的声音。
“我钥匙丢了,我妈也不在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让我进去坐坐。”
少年不说话,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紧紧盯着她的脸。
“你知道的,我刚搬来没多久,在这里没熟人也没亲戚,真没其他地方可去。”
“而且,社员有困难,你身为学校干部,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死了吗?”他刁钻的问道。
程醉举起被瓷片划伤的手,“负伤。”
伤口不算重,但很长,血痂凝结在上面,有几分渗人。
她顺着门缝挤进去,一瘸一拐的走进陈知许家的客厅。
客厅很干净整洁,纤尘不染,地面铺着干净的地毯,桌上整齐摆放着茶壶茶杯。
正厅的案角还有一座栩栩如生的木雕,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香。
程醉兀自挑了个位置坐下,看陈知许关上门,径直离开客厅。
“你去哪?”她从沙发上坐起来。
“回屋。”
他进屋习惯性锁门,屋里和他本人一样,东西摆放的井井有条,窗户上挂着厚实的深色窗帘,关上门,隔绝于世一样的安静。
但现在,因为程醉,这份安静注定被打破。
第三次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他总算板着脸开了门。
“有事?”
程醉露出自己的手臂和小腿,“帮我上个药。”
她说:“我伤的右手,左手使起来不太方便。”
走廊开着一盏暗暗的吊灯,暖黄的光铺设在两人身上,头发丝都染了一层金,可能因为受伤,程醉这时候没精神的很,眼角耷拉着,有些无精打采,加上伤,看起来更磕碜了。
她长发披散着,妥帖在耳后,肩膀上。往常她总是肆意飞扬的样子,头发都是放肆张扬的,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像只受伤,又带着一丝丝防备的小刺猬。
“进来。”
他说完,转身从书架上拿下一个医药箱,从里面取出碘酒,棉签。
程醉打着四周——
房间很大,书架占据了四分之一,以单色调为主,墙都是萧瑟的苍白。
她坐在沙发的软垫上,把裤腿卷起来,露出腿上的伤,已经溢血发肿了。
陈知许蹲在她面前,用蘸了消毒水的棉签轻轻替她擦拭伤口,再涂抹碘酒,上药。
从这个角度,顺着他英挺的鼻梁,程醉突然觉得这个人似乎并非像她所见的那般苍白病态。
指骨捏着棉签按在伤口上,程醉轻呼了声“疼”。
陈知许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轻嘲。
趁着他低头的机会,程醉用手机摄像头小心翼翼聚焦在他浓长纤密的睫毛上。
刚按下快门,手里的手机就被他一把夺走。
程醉有些愠怒:“你干嘛?”
他把手机丢在沙发上,眼里迸射着冷,“我干嘛?我还想问你干嘛?半夜到我这里,就是为了拍我?”
程醉支吾了半秒,“觉得弟弟好看,拍下来带回去欣赏都不准?”
进屋前,她脱了鞋袜,这时候光着脚。
抬腿,轻轻顺着他的小腿蹭。
屋里的台灯也暗,微暗的光线里,陈知许看到,她靠在沙发背上的肩头,深陷下去的锁骨,衣服贴着身体,起伏的曲线。
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她醒目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