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仁在门口驻足良久，一直到看不见马车了才回身进屋，就在他突然回身的瞬间，看见管家老顾脸上的表情就让他心里一阵厌恶，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一幅职业性虚假笑容的脸上，好像还有一些让人看不清弄不明的意思在里面。

他原本还想把这个老顾再留几天，至少过了年再说，别和现在这些事都掺和到一起，人多事杂搅和到一起容易出岔子，可是现在看来还真是不能留他了，身边留着这么一条毒蛇，干什么都不踏实，还得时刻提防着有人在后面捅你一刀，万一要是被他知道点什么让他给报了官咋整？

反复思量后，为了稳妥起见，他把老顾叫了进来，吩咐他包括他自己，让所有的下人全部放假回家，因为今年他要和父母一起在姥姥姥爷家过年，家里就留一个看门的老马头就行了，其他人没必要留下过年了，让他们都回家，与家人一起高高兴兴过个年，每个人再加二十块钱的年赏。不过话得先说明白，一旦家里有事去叫他们，必须随叫随到，不能耽误了家里的事。

管家还嘀嘀咕咕说什么没有这样的规矩，那有主人家过年让下人都放假的道理？万一老爷太太回来啦，家里却没人伺候怎么办？那样的话他这个管家的罪过就大了什么的，反正就是不想按卓立仁说的办，卓立仁也不跟他废话，告诉他要是不去按照自己的吩咐办，卓立仁就自己亲自去告诉每一个下人，管家没办法只得照办了。

把家里的仆人都打发走了，卓立仁和谭小春一起把驳壳枪背好，剩下的枪都用一个皮口袋装上，他们俩现在只要离开家，就把这些枪都带着，不敢留在家里。谭小春身上背了一支枪，卓立仁是左右两边各背一枝驳壳枪，他在上一辈子就可以左右开弓双枪齐发，现在虽然身体还不够健壮，不过关键时刻他不敢全指望别人，还是得靠自己。谭小春才摸了几天枪？到时候让他拿着枪，敢不敢朝着人搂火都不知道，其余那些人是不是愿意为你惹上人命？手上敢不敢粘血？这都是说不准的事，还有一个就是，肯定会有人看你敢不敢玩命下死手？要是你自己都不敢玩命，就别指望着别人替你卖命了。都说江湖上的人行侠仗义讲义气，其实都是骗人的。

在他的上一辈子里跟着抗联打日本人时，队伍里有一个叫程斌的，是抗联第一军总司令杨靖宇最信任的一个师长，这家伙在整个东北绿林都有一号，到了抗联最困难的时候，自己下山投了日本人，还带着日本兵来搜剿自己的战友，杨靖宇就牺牲在他带来的小鬼子手里。

卓立仁都没安排人看着这个老顾，他太清楚这个王八蛋的底细了。他老婆有一个表哥叫秦寿山，是埠头（道里）警察所的一个警正，手底下管着十几个人，平时欺软怕硬，靠着敲诈勒索那些小商小贩也算小有家业。卓立仁上一辈子父母感染瘟疫去世后，这个老顾就勾结他老婆这个表哥，利用卓立仁年少无知不谙世事，伪造文书，设计陷害，还指使土匪两次绑架卓立仁，不到一年就把他家的偌大家业洗劫一空。还把他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幸亏他还有几个小伙伴好朋友，再加上巴彦的姥姥姥爷照顾，总算是长大成人。

卓立仁是打算先把主要的那些人都摆平了之后，再来收拾这两个王八蛋不迟。他让谭小春赶车来到了家里的酒坊，酒坊的掌柜叫姜万山，原来是在牡丹江那边开烧锅（酿酒）的，因为酒酿的好远近闻名，后来烧锅不小心着了一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净，没办法跟着别人一起来到了刚刚开埠的哈尔滨，这一年是1905年。恰好被卓立仁的父亲得知，就出钱跟他合开了这个酒坊，卓家出钱占八成，姜万山拿技术和酒曲入股占两成，一般人看到这里可能会觉得姜家吃亏了，卓家占了大便宜。

其实还真不是这样，卓家建的这个酒坊是当时哈尔滨，甚至是整个东北最大的，光是占地就有四十多亩，各种车间厂房烧锅设备库房酒窖，仅第一年卓家就投进去两千大洋，按当时折率合十一万块钱。要知道1905年在工资比较高的中东铁路上干活的中国工人，每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二十到三十块钱，而那些在中国人开的买卖里边干活的工人每个月只有八到十块钱，这还是那些熟练工人，学徒工根本就没有工资，出徒之后还要再给东家卖力三年，就是白干三年。

让已经破产了的姜万山自己拿出来这么多钱肯定不可能，他要是自己出钱最多也就是和以前一样，弄一个小小的烧锅，一年下来能赚个几千块就不错了，这老爷子除了酿酒的技术不错，手里还有几块他年轻的时候从山东带过来的酒曲，这个东西在那个年代对于酿酒可是太关键了，唯一缺少的就是资金了。

现在有了卓家投入巨资，建立起来的酒坊就不一样了，姜家虽然只占两成，可是规模大了，再加上卓立仁的父亲心思灵动长袖善舞，又从老毛子那里雇来一个专门酿造俄国伏特加酒的技师，既酿中国人喜欢的烧酒和曲酒，也做俄国人喜欢喝的伏特加酒，没几年就把酒卖到了整个中东铁路沿线，买卖越做越大，利润自然也节节高升，现在的姜家每年从卓家酒坊拿到的分成都超过两万块。

让卓立仁不能忘怀的是他上一辈子家破人亡后，自己又被绑架，为了凑够赎金，管家老顾假意出兑酒坊，想把这些钱偷偷据为己有，结果姜万山看出管家不怀好意，说啥都不肯把酒坊出兑，还自己出钱去赎少爷，坚决不肯把钱通过管家交给绑匪，还说除非见到少爷绝不交钱。他也是卓家买卖里那么多的掌柜里面唯一一个出头帮助卓立仁的。

等到后来卓立仁被赶出家门穷困潦倒时，姜万山通过他儿子姜兆君时不时的给卓立仁一些接济，让他儿子经常带卓立仁回家吃饭，还在他家住了几个月，姜兆君也是卓立仁一辈子的朋友，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姜兆君不知道帮他做了多少事，还救过他的命，这些恩情卓立仁当然不可能忘记，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按照他的计划，除掉那些危险的因素，尽快把家里的这些买卖完全控制在自己手里，然后才能继续下一步的计划。

和姜老掌柜寒暄几句，卓立仁问他每年到了过年时，木材厂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姜老掌柜说每年从小年开始，都得给木材厂那边准备些好酒，还得给吕大柜家里送十坛最好的烧酒。卓立仁告诉他今年要单独给三柜陈强准备二十斤烧刀子，这个酒就是从烧锅上接的头道酒，差不多得有快七十度了，又辣又有劲，很容易就能把人喝倒，俗称’闷倒驴’，有钱人都不爱喝，一般都是给那些干苦力的穷人喝。

卓立仁请姜老掌柜在给三柜送酒时再多准备一些下酒菜，像什么酱牛肉卤猪蹄烧鸡多准备一些。说完了正事，他又顺口问了一句：“兆君在吗？”姜老掌柜不知道少爷怎么知道自己儿子的名字，也没好意思问：“他去给客户送酒了，下午能回来，少爷要是有啥吩咐等他回来我让他过去给少爷请安！”，“啊！不用不用，我就是那么一问，没事，过几天我再过来”。

和谭小春一起回到庞师傅的新家，一进门就看见庞师傅和老伴还有儿媳妇和小谭月正在忙忙叨叨收拾屋子，有些奇怪的问：“庞师傅，徒弟们呢？咋不来帮忙？”“没事，就是些破烂，没啥好收拾的，你的事要紧，可不敢耽误了，我怕那几个小的不顶事，让我儿子也去帮忙了，不能出啥岔子，要不然都对不起你这番心思，我这个腿脚是真耽误事，要不我都得上，你就在我这坐一会，这帮小子过一会都回来吃饭，你们再碰一下”。

卓立仁答应的挺好，可他哪能看着人家一家老小干活，自己在一边坐着看热闹？就和谭小春一起动手帮忙收拾东西，才十一岁的小谭月看见哥哥来了特别开心，一直围着哥哥打转，帮着哥哥打下手，忙这忙那的手脚不停，看见哥哥和少爷忙得一头汗，又去拿来干净毛巾给哥哥和少爷擦汗，卓立仁也挺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小丫头，小谭月和她哥哥一样都长得眉清目秀，只不过谭小春比较男性化，应该说是英俊，小谭月就是很标准的女孩子那种温柔秀气了，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小脸蛋上已经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小美人胚子的模样。卓立仁从她手里接过来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夸她：“这不是我们的小仙女谭月吗？已经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看看这个眼力见啊！比你哥可强多了，真是好样的！以后长大了还会越来越漂亮的！”把个从来没被人这么夸过的小谭月兴奋的满脸通红，原来满月的一双大眼睛立马就变成了月牙儿弯弯，欢天喜地里面夹杂着少女的羞涩，臊眉低眼的不敢抬头看少爷，却又开心的要飞起来一样，实在不好意思了，就冲着少爷一扭腰一跺脚：“少爷净胡说！”说完了扭头就跑了，逗得大家都开心的笑了。

卓立仁看着小谭月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回头问庞师傅：“庞师傅，这丫头今年几岁了？”

“她和她哥来时她才五岁，今年应该是十一了，咋地啦？”

“她上学没有？”

“没有，现在这年头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连那些臭小子能上学的都没几个，一个小丫头上哪门子学啊？过两年再大一点就该给她找婆家了”

“不行啊庞师傅，这样可不行，这个事吧您得听我的，我来安排吧，过了年就让这丫头，还有你那些徒弟们的孩子，不管是小子还是丫头，通通都去上学去，包括给这些孩子找学校，她们的学费、衣服、吃饭、书本笔墨所有的一切费用，都是我出钱，一个都不许拉下，都去上学”

庞师傅就有些没想明白，为啥要让这些孩子都去上学，学费挺贵的不说，也没有几个学校愿意接收他们这些穷人家孩子进去读书啊！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庞师傅他们，卓立仁就把学习识字的好处给他们详细解释了一下，还说从现在开始，包括陈强他们这些徒弟家的孩子都得去学校上学，至少必须把初小读完，然后再根据各自的喜好和将来的愿望，再去选择继续读什么样的高小和中等专业学校。

卓立仁告诉庞师傅，他觉得小谭月她们这些小女孩都应该在读完了初小之后，再继续去读医科或者护士学校，虽然不能做一个医生，最起码也得成为一个护士或者助理医士，他觉得这是最适合这些女孩子学的专业了，他心里想的是将来肯定会有打仗的机会，一定会有小谭月她们的用武之地，把庞师傅也给说得真动心了，其实他们也明白，大少爷这是为了这些孩子们好，谁不知道进学校念书好啊？谭小春还把在门口偷听的小谭月硬拉进来给大少爷磕头谢恩，卓立仁看着连激动带兴奋的小谭月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自己，好像是感动得要哭的样子，赶忙叫住了谭小春和小谭月，不让她给自己磕头，心里快要乐疯了的小丫头不停的给大少爷鞠躬表示感谢。

等到天黑下来，庞师傅的老伴把老大一锅饭都做好了，那些徒弟们也都一个一个的回来啦。庞师傅让老伴先给卓立仁盛了一碗饭一碗汤，卓立仁还跟庞师傅的老伴客气：“您不用管我了婶子，这些师兄们在外面跑一天了，让他们先吃吧”，庞师傅的老伴就说：“哎呦卓少爷那可不行，这就是一帮狼崽子，你手稍微慢一点，连渣都捞不着，不信你回头看看”，卓立仁回头一看，眼珠子都圆了，他手里这碗饭还没吃呢，那么老大的一锅饭都让这帮徒弟们抢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