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打了二百多发子弹,外面木材厂快枪队那些人已经打完了,他们俩也停下了。今天他们俩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练习射击提高枪法,还有一个就是把这六支驳壳枪都打一遍,免得真到用的时候出问题。现在看这六支枪都没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在的驳壳枪用的子弹还是老式□□,一打就是一团黑烟,会遮蔽持枪人的视线,影响继续射击的瞄准,而且还弄得他们俩的脸上手上都是一团黑乎乎的。
还有就是两个人谁打的好意见有点不一样,卓立仁的枪法没问题,比谭小春不知道强出去多少,问题是他今年才十四,这个小胳膊多少有点不顶用,打了一百多发子弹之后,右手的手腕子都肿了,谭小春虽然是头一次打枪,可是他从小习武,身体的协调性和承受能力远比一般人要好,一百多发子弹打完了啥事没有,卓立仁就被人鄙视了。
两个人往回走,斗了一路的嘴,谭小春现在已经敢和少爷动手还嘴还能不落下风。坐在外面赶车,被刺骨的寒风冻得鼻涕拉瞎的,嘴都木了还不忘挤兑车里面的卓立仁:“我说少爷,就你这个小身板也算是个爷们?你看看你啊——就连打枪手腕子都能肿了,你那手腕子还能动弹不?哎你说咱们家老爷太太是不是小时候抱错了?搁别人家抱个丫头回来。”
车里面的卓立仁心里这个气啊,把这小子弄家来有点草率了,这才几天啊,这是要上房揭瓦啊!你就作死吧!等你落到小爷手里,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其实他是真没招,动手打不过他,骂街没他嗓门大。说到东北人骂街打嘴仗那是一绝,专门有一个词叫’哨’,说一个人’挺能哨’或者’三吹六哨’,就是说他能说会道能吹会骂,你想想看,东北人一年闲半年,整个一冬天五六个月闷在家里闲得蛋疼,除了打牌喝酒就剩下吹牛皮打嘴仗了,一般人的嘴皮子都能磨练的差不多了,这个俏皮嗑也特别多。
一回到家卓立仁就开始折腾谭小春,他以帮助谭小春训练射击为名,让他双手持枪平举,再在枪尖上系上麻绳,下面绑着一块转头,告诉谭小春没两个小时不许放下,不然就罚他不许吃晚饭。布置完了他自己心里边偷着乐,美滋滋的进屋休息了,留下一个傻小子在刺骨的寒风里双手平举一动不动,其实卓立仁根本就不可能让谭小春真的坚持那么长时间,这么冷的天别说两个小时,不用半个小时手就冻伤了。
连续三天,卓立仁和谭小春到处找偏远隐秘的地方练枪,他得尽快让谭小春把枪法练个差不多,百发百中不可能,四五十步的距离上至少也能蒙上几发,二十步以内得八九不离十才能顶点用。说到这个枪法其实就是手感,卓立仁在上一辈子几乎可以不用瞄准,举枪就射,抬手就有,曾经有一次他与两个日本鬼子走了个对面,还没等那两个小鬼子从肩膀上把□□拿下来,拉枪栓推子弹上膛这些动作根本还没来得及做出来,他的两把驳壳枪已经打出去了。他还有一个秘诀,就是把枪苗上凸起的准星给锯掉,没了准星的阻碍,他可以更快的把枪从腰带里面拔出来,战争年代经常是不能带枪套的,直接把枪插进腰带里面,再披件大褂或者老棉袄,就跟一个普通的东北老农民一样,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你身上带着枪呢。腰带也是一个问题,松了枪挂不住,太紧了枪就不好拔出来,他有一个战友当时已经是个连长了,就因为突然遇敌过于紧张,这个枪被腰带卡住了,头一下就没拔出来,结果被敌人抢先开枪击中牺牲了。
让卓立仁非常意外的是,他安排人去了解的那几个人的情况,没几天就全都弄清楚了,这几个人平时可能是骄横惯了,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人对自己下手,一点防备都没有,还得说庞师傅这帮徒弟效率确实很高,实在是让他有点喜出望外。上一辈子他打过的仗大大小小加起来得有一百多次了,几乎就没有一次像这一次这样,敌明我暗不说,敌人还没有任何防备,弄得他多少有点不敢相信咋这么容易?陈强他们赌咒发誓,用师傅的脑袋担保自己说的绝对不会有错,把庞师傅气得骂骂咧咧的直揪胡子。
卓立仁与庞师傅和陈强三个人密议了半宿,把所有能想到的关键步骤和细节全部捋了好几遍,直到他们都觉得已经万无一失了才各自回家睡觉。他们准备把动手的时间确定在了五天后,就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这一天是木材厂开工的最后一天,过了这一天就放假了,工人们都会在这一天拿到一年的工钱,然后三五成群的进城去买一些年货,再按照回家的路线相约结伴同行。
过去中国人过年是从小年那天晚上开始放鞭炮,这样一来万一那天晚上 动手时不得已开了枪,外面听见了也会觉得可能是在放鞭炮的声音,木材厂附近都是荒郊野地几乎没什么居民,被人听见或者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按照往年的规矩,木材厂的工人都是从吕大柜手里领工钱,按说这本来是东家的特权,因为只有从东家手里拿到工钱,这些纯朴的有些木讷的山里人或者乡下人,才知道自己端的是谁家的碗,吃的是谁家的饭,才能知道自己应该忠诚于谁。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除了厂里原来那些中层管理人员,下面几乎所有的工人都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东家的面了,吕大柜也有意阻止卓立仁的父亲和下面的工人多接触,他还非常豪横的把过年给工人发钱的权利从卓立仁的父亲手里夺走,这下不仅是工人只知道吕大柜不知道东家,就连那些中层管理人员也都慢慢的对东家失去信心,没了感情,现在的厂里吕大柜已经是一手遮天,没了东家的控制和掣肘,他把自己人安排到几个重要位置,再有官府势力撑腰,在厂里几乎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根本没人敢反抗他。
卓立仁回到家里,陪着父母吃完晚饭,卓立仁又一本正经的开始忽悠父母:“爹,娘,我有点想我姥爷姥姥了,你们俩想不想?”母亲听儿子这么说还挺开心,儿子小时候可是跟姥姥姥爷特别亲,就连儿子的满语乳名巴彦(富饶)都是姥爷给起的:“咋不想?前几年你不在家,一过年就惦记你了,都没心思去看你姥姥姥爷,我前两天还和你爹说,正好今年你也回来啦,咱们一家三口要是能一起回去该有多好啊!你姥姥姥爷得老高兴了!”
姥姥姥爷家在巴彦县城,也是当时的巴彦州治所在地,归黑龙江管辖,而这个时候的哈尔滨还不归黑龙江管,属于吉林。离哈尔滨有一百多公里,路不太好,坐马车赶早贪晚都得跑一整天。卓立仁说:“爹,娘,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咱们今年都去看姥姥姥爷,过几天就是小年,你们俩先去,省得姥姥姥爷想我娘想得掉眼泪,我这几天正好趁着年前这个节骨眼,好好跟几个掌柜的学学,年前怎么盘账还有封账有啥说道,顺便再替我爹给各位掌柜的道个辛苦发个红包啥的,人家帮咱们家辛辛苦苦忙活一年了,不能让这些老人寒心不是?年三十以前我一定赶过去,我还给姥姥姥爷准备了好东西,保管他们能喜欢”。
卓立仁的父母本来不想让他一个人在家,让他自己去巴彦县多少也有点不放心,不过在儿子的再三劝说下,他母亲也着实是想父母了,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这是卓立仁整个计划里面非常重要的一个内容,既然已经决定了在小年那天动手,就得想到任何事都可能会有意外,准备得再细致再充分也没人敢说就是万无一失,他唯一确定的就是什么事都不能完全确定,所以动手前一定要把父母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姥姥姥爷那里就很安全,而且他父母离开家一段时间对他下一步的计划非常重要,他们要是留在家里,很可能会阻碍他的计划实施。
帮助父母准备东西的事不用卓立仁动手,可是小年那天的行动准备工作却离不开他。他让侯波这几天把那个徐师爷盯死了,有任何变化都要马上回报,再安排金明跟着侯波,把到徐师爷家的来回路线查看清楚,还有就是在那个徐师爷家附近租下来一个小院子,预备着把那个徐师爷从家里掏出来以后先藏在这里,你总不能大半夜的拉着一个大活人四处乱跑吧?他的家可是就在道台府附近不远,而且是人烟稠密的傅家甸中心位置,必须得非常小心,晚上很有可能会遇到巡街的。
他还让金明和侯波在这个房子里面事先准备好干粮和水,甚至还有红伤药,再在屋子里面找个角落挖出来一个可以藏人的地窖,上面尽量做好伪装,到时候把人从家里掏出来之后弄到这里,再用酒灌醉了捆起来堵上嘴,往里边一塞,再盖上盖,得小心防备着万一走漏风声有人来搜。把人放在这里的时间会很短,到了第二天早上就会用马车把人转移到木材厂的仓库里面,白天用马车拉什么都不那么扎眼了。
卓立仁这些周到细致的有些过分的安排让金明和侯波佩服得五体投地,金明发自内心的跟侯波说:咱们这个少爷不简单,就他这个岁数,谁能把事做到这个地步?人家这是替咱们哥们留退步,是为了保咱的命啊!还是师傅看得准,咱们哥们以后高低就守着这一棵树了,再有高枝都不能活心思!这要是还不成事,那就是老天爷不成全了”。
卓立仁还想给金明配一支枪,主要是以防万一,金明说什么也不要,他说自己玩刀子顺溜,可没玩过枪,那玩意用不好就是一块铁,还不如刀子好用呢。卓立仁就不勉强了,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人家自己知道怎么能把事办利索,咱就别瞎掺和了,你那不是帮忙,是捣乱。
卓立仁还给金明和侯波他们俩准备了一个用人拉的小号爬犁,这东西在东北冬天太普通了,小一点的人拉着,大一点的马拉着,在雪地冰面上跑起来飞快,还特别省劲,这是给那个徐师爷还有他家里的钱箱子准备的,万一要是特别重怎么办?用人背一个是跑不快跑不远,再一个太扎眼了,用爬犁拉着一般没人会注意,大家都这样。可你要是背个人还有一个大包,大过年的半夜从别人家里出来,遇见巡逻的谁不得查查你?
第二天,卓家全都起了个大早,今天老爷太太要坐马车去巴彦县,家里的下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准备东西。卓立仁陪着父母还不到七点就吃完了早饭,拉着父母的手听着父母一人一句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叮咛嘱咐,卓立仁低眉顺眼像极了一个乖宝宝,还做出来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母亲当然知道儿子是在耍宝逗自己开心,也是怕父母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下,不过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干脆就眼不见心不烦,夫妻俩又再三叮嘱管家老顾照顾好少爷,才上了马车,在四个骑马的快枪队员的护送下,马车飞快的消失在被大风卷起来的漫天飞舞的雪雾里。
这四个快枪队员是卓立仁前两天特意去木材厂跟吕大柜说了几句好话才要来的,一个当然是为了安全,最主要的还是那个慢军之计,就是要明白告诉那个吕大柜,卓家的老爷太太都已经离开哈尔滨去外地了,家里面就剩下一个少不更事屁事不懂的少爷秧子,您尽可以把心放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