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风刚一冒头,绿芽便噌噌噌地往外发,到了三月,已经是大片大片的绿色,新洲天热得早,花朵一夜之间忽然出现,大片的海风刮来,大片的香气萦绕在这个偏僻的海城里。
新洲城的八卦翻新了一波紧接着一波,如今面摊上聊得最多的,一是张文波、丁韦川、刘兵彦这三人的权势纠缠,二么便是一个奇人周亮。
张文波这三人互相是姐夫、妹夫、大舅子、小舅子,没几个时辰都聊不完这几人的你争我夺,光靠吃碗面条的功夫是聊不完这几人的故事,要是碰到聊上瘾的,免不得得拉着人再去茶馆坐上半天一宿的。
可要是聊奇人周亮,恰恰用一碗面条的时间就够。周亮这人一没官职二没宗祠,一眼望过去不亮眼,奇就奇在这人同张家、丁家、刘家关系都说得过去,另外么,就是周亮这一家住的人,三男一女,不是兄弟,不是夫妻,偏偏这几人就住在一块,天天大门紧闭。
“怪哉、怪哉。”最后,随着最后一口面咽下的,定是这样一句话。
外头对周亮的议论,没人同他说过这事,他便一点都不知道。
周亮站在门槛上,手里拿着羊皮软尺,“十五了,伍文,过来量量个子。”每个月十五号,周亮总是拿出软尺他们量一下身高,“还是这个地方,来,全锦,量量你的,也没变化。”
距离他们上岸已经一年了,全锦和伍文的身高和外形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全锦吃下地狱果实的时候差不多十八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很少有再长个子的,可伍文年纪轻,他吃下地狱果实的时候还不到十四岁,恰好是长身体的年纪,如今过去了一年多,他的个子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看来得找个机会回一趟大衍部洲,带点神明果实和造骨果实来才行。
周亮如此想着,卷起卷尺,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
“亮兄,我是兵彦。”敲门的是刘兵彦。
自从丁韦川同刘家的女儿订了亲之后,刘兵彦作为丁韦川的大舅子,间接地和周亮熟悉了起来。
周亮给人开了门,刘兵彦笑着递上一张请柬,“亮兄,后日是我父亲五十大寿,亮兄还有其他几位可一定赏脸来喝杯薄酒。”
周亮刚想找个借口拒了,谢九辛轻悄悄地就走过来拿走了请柬,说道:“五十大寿啊,这可是大日子,我们一定过去。”
“寿宴上——”
周亮试图拿回谢九辛手里的请柬,没想到请柬没拿到,话也被人截断了。
“这些日子总是在家里箍着,闷得慌,正好去寿宴上热闹热闹。”谢九辛说道。
“那可好!”刘兵彦喜笑颜开。
院门敞开着,丁韦川这会也走了进来。“院门口我可就听见了,我就说,还是得兵彦亲自来请,兵彦,你瞅瞅,我说对了吧。”
刘兵彦哈哈笑了几声,“我请得动亮兄,也是沾了大川的光,不然我哪里请得动亮兄。”
“大川这会怎么有空过来了?”周亮问道。
“欸——”丁韦川低声道,“我可是偷偷溜出来偷一会懒,你是不知道,兵营里一堆事,岳父寿宴也一堆事,我啊,现在是全新洲最忙的一个人。”
周亮淡笑不语。
这边,待丁韦川和刘兵彦出了周家,两人骑着马,慢慢在街上溜达着。
“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能请得动周亮?居然还是跟过来了。”刘兵彦说道。
“我可没信不过你的意思。”丁韦川微微叹了一口气,“如今我说的话,对周亮可没什么太大作用,他要是不想来,可没人劝得动,不过,你究竟做了什么,怎么就让他答应来参加寿宴了?”
刘兵彦笑了笑,“能让周亮来参加寿宴的,不是我,另有其人。”
“谁?”
“谢九辛。”
“谢九辛?”丁韦川琢磨着这个名字,“周亮身边净出现一些怪人。”
“不过我还是不懂,区区一个周亮而已,你怎么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他是我救命恩人……”
“我知道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刘兵彦直接夺过了话题,“除此之外呢,你为什么要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丁韦川沉默着,没有接话。
等到了后日刘常天的寿宴,主位上自然坐的是刘家几名近亲,丁家和刘家结亲,丁家也在主位上,张文波明面上还是新洲的掌权人,位置自然也不会太差,程辛紧挨着张文波下面坐着。
这些人的位置都没问题,要说这席间位次安排最惹人议论的,还得是周亮和谢九辛的席位,他俩都被安排在靠前的位置。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杯酒接着一杯酒下肚,席间一直热闹着。
“外头打得是难分难舍,咱这还能载歌载舞,也是难得难得。”席间有人感慨道。
大衍朝廷如今由十几岁的小皇帝坐镇,太后母族争权,宦官争权,各地割地自立为王,整个大衍朝廷战火不断,张文波和丁家都是由失了宣州之后,逃难才来到的新洲,新洲实在是太偏了,即便北方打得再狠,新洲也还有着一定的安定祥和。
“不求荣华富贵,安安稳稳过个日子也是美哉啊。”有人附和道。
“要说过日子,还是得成家。”丁韦川站出来说道,“人一成家了,做事也就稳妥了,各位瞧瞧如今我这模样,哪里还想得到几年前的我,各位说是不是?”
“大少爷如今行事有丁大人的风范了,虎父无犬子啊!”
丁韦川当初是人人头疼的纨绔公子爷,在宣州时,他是宣州一霸,等到来了新洲,便是新洲小霸王,除了不杀人放火,其他什么事都干,每日不是喝酒遛鸟、打架惹事,就是逛花楼街边调戏小娘子,他爹是丁翼,姐夫是张文波,谁也拿他没辙。
“所以啊,人还是得成家,成了家,心里就有了去处,人就踏实了,先成家再立业,这一路不久稳稳当当的?”丁韦川继续这个话题,“周亮我知道你,这话你不爱听,我也不跟你说,我跟九辛说。”
丁韦川朝谢九辛举杯,随后仰头喝下自己杯中的酒,“我干了,你随意。”他此刻提起谢九辛就是故意的,刘兵彦脑子聪明,既然他说能让周亮来参加寿宴的人是谢九辛,那他便也信一次,说不定他把话题转到谢九辛身上,会有些什么意想不到的效果。
谢九辛也仰头喝下一杯酒。
“九辛就是痛快!冲你这杯酒,九辛你说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保准都给你找过来。”丁韦川来了兴致。
“可我偏爱男子。”谢九辛淡淡将这话说出口,脸上一点神色都没变化,倒是席间的人脸色换了几轮,一会惊讶,一会释疑,一会又挤眉弄眼的。
谢九辛这话一说出来,席间安静了片刻,周围只剩下大家的呼吸声,有人不小心没拿稳手里的酒杯,就这么啪地一下砸到地上,碎了。
席间的众人思绪纷飞,大家对这两人一直形影不离有了答案,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啊!怪不得两人总是一起出现。听说这个周亮落海还是谢九辛救回来的,也难怪两人之间会产生一些别样的情愫,可总归是两个男人之间,正大光明地说出这种事,让这些人心底都有些忌讳,好端端一个寿宴,说这些干嘛!
“咳咳——”丁韦川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他尽力忍住不去看周亮,可还是没能控制住,他看到周亮“缱绻深情”地忘了谢九辛一眼,仅这一眼,就吓到了他,赶紧又将眼神给收了回来,席间四处瞄,就是不看他们那边。
周亮望向谢九辛的眼神可不是什么“缱绻深情”的眼神,他只是在脑海里思考谢九辛为何要当众说出这句话。他和谢九辛回到新洲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一直紧跟着谢九辛转,谢九辛出门他出门,谢九辛回屋睡觉他也回屋睡觉,他十分担心谢九辛会在大衍朝弄出什么事情来。
和他担心的比起来,谢九辛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他偏爱男子”的话,实在算不上什么风波。
席间这些人啊,对谢九辛真正能闹出的事情,是一无所知,只是喜欢男子就让他们如此惊慌失措,他们如果知道谢九辛来自哪里,知道他的身体不死不老不伤,这些人才会真正的疯狂。
席间一开始变得十分安静,随后又开始细细碎碎地低语,和之前的状态截然不同。
丁韦川自然不能放任这种局面继续下去。
“九辛,被你这一打岔,我都忘了,我还有个好消息,特意留到今天才跟你说,如今军营里每日训练量大,所需的药材也越来越多,光靠新洲的这些药材完全不够用,你之前说家里就是从事药材生意的,你有没有兴趣替我去外面运一笔药材回来?”丁韦川对谢九辛说道。
原本这话,丁韦川是想直接同周亮聊的,毕竟周亮才是他的救命恩人,有钱自然也是让好兄弟赚,可之前他明里暗里跟周亮说过几次让他替他干活,周亮却总是回绝,刘兵彦提到谢九辛既然会是让周亮松口的人,他就干脆将这活交给谢九辛。
谢九辛说自己偏爱男子,这话的指代性十分之强,跟他形影不离的男子除了周亮还有谁?难怪谢九辛会让周亮松口,原来这里面还有这层关系。丁韦川为自己的发现而自喜。
“外头战火连绵,九斤也不是能从战火堆里运出药材的人,大川,这活你还是交给别人干吧。”周亮抢先一步说道。
周亮这话一出,席间的人脸色又开始五彩缤纷。
瞧瞧,周亮这话可是坐实了他俩的关系,他不忍心让谢九辛身陷险地啊。
丁韦川一时没找到接话的词,这两人的关系他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让他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周亮不知道席间其他人如何想的,但他可真没有不忍心让谢九辛身陷险地的想法,就大衍朝廷这种程度,哪里称得上是能让谢九辛身陷险地的程度?就算是真的刀山火海,谢九辛下去走一趟,等伤口长好,他照样是个没事人。
周亮只是单纯地出于要控制住谢九辛在大衍朝廷活动范围的目的,而阻止谢九辛离开新洲。
谢九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万万不能让他对这个世界再产生进一步的了解,谁知道谢九辛会干出什么来?
大衍朝廷已经动荡好些年头,外头战乱不断,但在多方势力的角逐下,大衍朝廷还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
谢九辛要是闹出什么事来,大衍朝廷本就脆弱的平衡,直接就打破了。
更麻烦的是,不死世界要是暴露了,整个大衍朝廷都得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