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那日莫飞鸢当值,她见过兰雪靖,今夜再见还是不免会惊诧,实在太像了,除了那头银发他不说话即便是莫飞鸢也会认错。“宁王殿下。”
兰雪靖,“大统领。”
莫飞鸢拽过苏衍,“世子这是何意?”
苏衍望着兰雪靖,“当然是给老夫人治心病。老夫人思念莫公子成疾,心病还须心药医。”
莫飞鸢,“我阿娘就是再想念白桑也不会把宁王认作他,两人的样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假,但完全是不一样的人,阿娘见了恐怕只会更失望。”
苏衍,“就因如此我才让他来的,一来可以缓解老夫人莫思念公子的心,见到模样一样的兰雪靖老夫人也能认清公子再也回不来了。”这法子还是他从燕熙和那里学来的,他兴冲冲地找兰雪靖品鉴字画,却被泼了一盆冷水认清事实。
莫飞鸢犹豫了片刻,她马上就要领兵出征了,如果能因此治好母亲的心病未尝不能一试,“好吧。”
苏衍,“宁王殿下一看就是个心善之人,今夜也请行一行善。”
兰雪靖敛袖站着,白衣翩然,南国如春他好像是千年寒冰融化不了,“我与世子不过几面之缘,世子从何看出我是个心善之人?”
苏衍扯过兰雪靖,“世子爷我慧眼识珠,一眼就能看出宁王心地善良,所以跟我去行善吧。”
苏衍也不管兰雪靖愿不愿意拽过来拖着就走,相当粗暴,莫飞鸢真担心苏衍这么拖万一给人摔着了可怎么办,莫飞鸢跟在后面喊,“世子您慢点,不着急的。”
苏衍,“治病乃大事,需得急着。”
苏衍拖着兰雪靖,莫飞鸢跟在后面喊,三个人吵吵嚷嚷地到了后院。
“阿娘您一整天水米未进,再这么下去身子就垮了。二哥和阿爹泉下有知也会难过的。”莫剑云哄着顾念思。
顾念思白了双鬓,眼窝深凹,人消瘦了一圈,短短一个月丈夫儿子相继惨死,她一下失去了所有鲜活的光彩,即便如此也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必然是个光彩照人的美人。
“阿娘吃不下,放着吧。”
莫剑云抹着眼泪,“阿娘我知道您心里难受,我们心里也难受,阿爹和二哥……可是阿姐明日就要出征了,您这样她也放心不下。失去阿爹和二哥我们心里头也痛,可是阿娘你还有我和阿姐啊。”
顾念思抓着被褥的手骨节泛白,眼里盈满了泪水,她的丈夫和儿子死得冤啊,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苏衍把兰雪靖拽进来,莫飞鸢,“阿娘,世子来看您了。”
顾念思见到兰雪靖泪眼纵横,从床上爬起来,“桑儿,桑儿,是你吗?你回来看阿娘了是不是?我的儿啊——”
顾念思疯了一样扑过来握住兰雪靖的手,“娘的心肝啊,你怎么舍得丢下阿娘一个人去了——”
兰雪靖怔着,并没有不知所措,他不知该作何反应,更不知该说什么,他对母亲这个身份没有概念,他的母亲明德太子妃在他出生不久后便因谋反案一条白绫吊死在东宫的房梁上,二十一年来他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母亲这个身份的女性,阿诗雅是姐姐是师傅,唯独不是母亲。
顾念思哭得撕心裂肺,兰雪靖很漠然,确切的说是过于平静显得冷漠,顾念思握着兰雪靖的手,伸手去摸他的脸,兰雪靖下意识地侧了下身子,他对母亲这个身份没有具体的认识和接触,只是面对陌生人的接触身体本能的反应,顾念思与他而言就是一个陌生甚是毫不相干的女人。
顾念思悬着的手缓缓放下,“你……你不是我的桑儿……你……”
莫飞鸢扶着顾念思,“阿娘,这位宁王殿下,北国质子兰雪靖。”
顾念思泪流不止,绝望地含泪合上眼睛,苏衍知道她应该清楚地意识到莫白桑再也回不来了,旁人说再多都没用,只有她自己认识到现实,接受现实,才能迈过这道坎儿。有些时候把伤口撕开了,让血流出来才能真的好起来。
“桑儿说得都是真的……这个世上真有另一个他……他没有说谎…”顾念思自言自语着,含泪望着兰雪靖,“你那么年轻,怎就白了头?”
兰雪靖眼中隐着风雪,“不知不觉就全白了,何时白得,我记不起清了。”轻如羽毛般的声音,似裹着刺骨寒的风雪中藏着致人于死地的刀子。
顾念思擦擦眼泪,“老妇人失礼了,还望宁王殿下莫要怪罪。”
兰雪靖,“莫公子的事我也早有耳闻,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老夫人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要紧。”
顾念思,“说得是,说得是,今日多谢世子和宁王来看望老妇。飞鸢,带世子和宁王到前厅去坐,我这屋里实在不是招待客人之地,你这孩子也是,怎就把人领到这里来了,二位莫要怪罪。”
兰雪靖,“老夫人莫要责怪大统领,大统领常年在宫里当差素来礼数周全,今日是世子爷探望您心切,故才没通传一声就把我拖进来了,惊扰了老夫人还望您莫要怪罪。”
苏衍靠近了些手绕过兰雪靖的后腰拧了一把,“宁王不只心善还善察人心,连我探望老夫人心切都看得出来,莫不是在我心里住下了?”
兰雪靖,“世子心里装满了烟花柳巷的红粉,我哪里挤得进去。”绵绵细语,狠狠在苏衍手背上捏了一把,这力道恨不得扯下块皮来,苏衍面色没什么,手背倒是红了一片。
莫飞鸢不知道他俩明争暗斗什么,看着倒也和谐,兴许感情不错。“剑云你先服侍阿娘用饭,世子,宁王,二位到前面吃碗茶再走吧。”
苏衍和兰雪靖相继出门,到了门口兰雪靖驻足顿了一下,他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和顾念思礼貌性地点了一下头。
从后院到前厅,一路上随处可见虞美人迎风招展,苏衍手背上火辣辣得疼,“美人虽美,却带刺,扎上一下还真疼。”
兰雪靖,“还好只是带刺,若是带刀世子这只手怕是要没了。”
“哎呦,还是个蛇蝎美人了,我好害怕啊。北国美人美艳强悍,性情豪爽。你怎就偏偏生了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白模样,心肠却黑得不见底。”
兰雪靖比苏衍走得快,先上了台阶,风扬起他的衣角,浓郁绮丽的香气扑面而来,好香,香得人目眩神迷。今晚的月色明亮,披在兰雪靖身上清冷了几分,“世子流窜于烟柳花巷,红楼香阁,阅人无数,识面断心之术了得,不妨猜猜看。”
苏衍,“宁王来盛安才几天啊,就知我常流窜于烟柳花巷,红楼香阁。”
兰雪靖,“世子的美名响彻盛安城,我不想知道都难。”
苏衍,“世子爷我在盛安城也是名人啊,烟柳花巷,红楼香阁的美人,心思可没你那么深。”
兰雪靖,“美人心海底针,深些才好吊着世子爷的胃口。”
苏衍眼中冷意发寒,老虎在磨爪子了,“高明,烟柳巷的姑娘可没你这等手段。”
兰雪靖含笑,“没点手段怎么能吊得住世子爷的胃口。”
苏衍,“宁王准备投怀送抱了吗?”
兰雪靖见苏衍怒了反而笑了,“世子爷喜欢送上门的?”
苏衍,“世子爷我虽风流但不是谁送抱我都能接,不过……你若敢送我就敢接。不过我就是好奇,你是看上世子爷英俊潇洒的相貌还是钱?”
兰雪靖沉默了片刻,月光盈满眸子,似利剑出鞘寒光毕现,“当然是世子爷的……脸。”命,要取人性命的眼神分明在说他想要苏衍的命。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莫飞鸢越听越摸不着头脑,感觉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兴许是感情好的一种表现吧。
“莫叔备茶,世子,宁王请稍等,我阿娘之事多谢二位相助。”
苏衍,“莫将军言重了,我什么也没做,都是宁王的功劳。”
兰雪靖,“该多谢世子,我只是徒生了张和莫公子一样的脸,其中运筹的还得是世子。”
莫飞鸢心中感叹这都要互相谦让,看来感情是真得很好,两个人境遇差不多,能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也在情理之中。
苏衍偏过头,兰雪靖身上的香味让他迷醉,“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都不装了是吧?”
兰雪靖也偏过头靠近了些,“我装什么了?从前话少是和世子不熟,我这人认生,熟了天南海北,上天入地,我什么都能侃。”
苏衍,“拉了把手就熟了,兰雪靖你这人还挺好相处。”
兰雪靖,“世子不是说了吗?我善解人意,心地善良。”
苏衍真要笑了,他自认脸皮厚没想到兰雪靖脸皮比他还厚,“善,真善,人美心善的画皮。”
兰雪靖略显委屈地弯起嘴角,“刚到莫府的时候不还说我是虞美人,才多久啊,又变画皮了。啧啧啧,唉…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好的时候对你甜言蜜语,嫌弃的时候喘口气都遭人厌。世子这变化真似江南六月天,说变就变。”
苏衍接过管家送来的茶,冷意嗖嗖,“画皮再美也只是虚相,我爱美,可是更惜命。”
兰雪靖盈盈地笑着,“一会儿说我是毒花,一会儿说我是画皮,世子眼中的我当真多变。”
苏衍真想撕开兰雪靖这张皮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毒花是你,画皮也是你,你到底还有多少副面孔?”
兰雪靖抿着茶,“世子不都说我是画皮了嘛,这面孔自然是想换就换。”
苏衍脸上没了笑意,“兰雪靖你到底想做什么?”
兰雪靖对上苏衍恶虎扑食的怒眼,天真地笑了起来,好似纯白无瑕的山茶盛开,“我花样多着呢,世子可慢慢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