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雪靖跃下墙头,苏衍从黑泥中钻出来,彻底没了人样,老虎变泥虎了,麻药席卷全身,苏衍浑身无力倦意愈浓,摇摇晃晃眼看要跌入黑泥中,兰雪靖跳下去把苏衍拖上了来,“我背你!”
苏衍甩了甩手上恶臭的黑泥,“我身上脏着呢,你…背不动我。”
兰雪靖拖死人一样把苏衍拖上来,不得不说苏衍这头虎实在够重,“我身上也脏得很,别废话了,背不动也得背,难不成留你在这里等着辅国的鹰犬捉你回去受审?”
苏衍眼皮似黏在一起,喘着粗气,他已到极限,“背着我你跑不了,吉祥楼那次你不也把我丢下了……”
兰雪靖吃力地背上苏衍,“此一时彼一时,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
苏衍沉沉地合上了眼,他又像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湖底,不停地挣扎,越挣扎越往下沉,那是什么时候来着……雍凉的夏日酷暑难当,幼年的苏衍在水塘边捉蛙,脚下一滑栽了进去,水塘不是太深,可他太小了水性又不好,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停地在水里扑腾,水灌进鼻腔,越是无法呼吸越是疯狂挣扎,想呼救可不断涌入口中的水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衍!”纤细的身影跳入水中把他捞起来抱在怀里,“阿衍醒醒!”好想有人在叫他,胸腔里的水被按压出来,日光甚为刺眼,那人似身披金光,神圣温暖,“阿衍,你吓死阿娘了。”
“阿娘……”是阿娘啊,苏衍想看清林菀的脸,光太过刺眼,苏衍拼尽了全力想看清母亲的脸,只触一片刺眼的光,林菀的身影渐渐和日光融为一体,化作耀眼的白光消散。
“阿娘……”苏衍迷迷糊糊地喊道,熟悉的香气钻入鼻腔,肩膀疼得厉害,手臂也麻得厉害,兰雪靖抱着他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苏衍的手贴着兰雪靖的脸,他睡着的样子很平静,没有骇人的冷意更没有令人胆寒的疯狂,模样纯真,纤尘不染得像初入凡间的谪仙。
麻药褪去,苏衍身上还觉得酸,颤颤巍巍抬起另一只轻抚着兰雪靖的额头,兰雪靖还真把他背回来了,那么单薄的身子竟能把他拖回来着实不易。
兰雪靖眼角噙着泪,似乎又做噩梦了,苏衍接住他滑落眼角的泪,揉揉兰雪靖的头,“我不能到你梦里,如果我能入你的梦,必然会把所有欺负你的人统统赶走。”
兰雪靖长睫颤着,泪一颗接一颗,发出不易察觉的啜泣,缓缓张开眸子,眼泪决堤,一下委屈地不得了,“苏衍——”
兰雪靖哑着嗓子扑进苏衍的怀里,“你怎么睡这么久?怎么叫都不醒,你可知我把你背回来,胳膊酸,膝盖疼。你怎么能不应我一声呢?”
苏衍揉着他的头,心疼不已,“是我不好,睡太久了。别哭了好吗?”
兰雪靖忙擦擦眼泪,“怎么?嫌我爱哭了?”
苏衍坐起来,“当然不是,胳膊酸我给你揉揉可好?”
兰雪靖委屈又可怜的模样看得人心碎,他明知道苏衍心疼还故意摆出这副样子,“你肩膀还伤着怎么给我揉?万一伤口崩开了赖上我可如何是好?”
苏衍笑了起来,“把我背回来着实不易,累着你了,两次救世子爷与危难之中,此等大恩无以为报。”
兰雪靖眼眶红着,眼角挂泪,似梨花零落成泥,令人心碎不已,“救命之恩胜似再生父母,这恩情你苏衍怕是要还到死了。”
苏衍,“那我认你当干爹,给你养老送终如何?”
兰雪靖顿了片刻,怒瞪着苏衍,“睡了我然后认我当干爹,苏衍你着实病得不轻,我可不想与你造就载入史册的不论之恋,被后世嚼舌根子。”
苏衍牵过兰雪靖的手小心地放在手心,“守了我一夜累坏了吧,上来,世子爷抱着你再睡会儿。”
兰雪靖喊道,“老钱饭菜端上来吧。”
钱高跃端上饭菜,用余光瞥着兰雪靖,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兰雪靖背着苏衍进了古玉坊,那眼神可怕地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看上去那么单薄,竟能背着苏衍从福禄巷尽头跑到东坊。帮苏衍清洗身上的黑泥,包扎伤口,兆影想帮忙都被兰雪靖拒绝了,取出袖箭后,兰雪靖一下将袖箭折成了好几节,见苏衍的伤口涌出血,急地手足无措,样子疯魔极了,吓得钱高跃以为他疯了。
苏衍合上衣襟下床,推了下窗户,天已经亮了,“我这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兰雪靖坐下盛汤,“老钱熬了两个时辰的鸡汤,鲜而不油,喝点补补血吧,袁仁望的袖箭虽无毒,可贯穿了你整个肩膀,流了不少血呢。”
苏衍合上窗挨着兰雪靖坐下,凑近嗅着他身上特有的香气,“世子爷底子好着呢,流点血就要补了,是多看不起我?”
兰雪靖将鸡汤放在苏衍跟前,“不是看不起你,再结实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快喝。”
声音不大,口气却像在下命令,苏衍都给唬了一下,拿起汤匙搅了搅,他自幼就不爱喝这些养身体的汤汤水水,尤其鸡汤,“烫,待会儿喝。”
兰雪靖端过来用汤匙搅了搅,又吹了几下,还是烫,取了桌案上的纸扇来扇冷,苏衍差点笑出声,兰雪靖狠狠剜了他一眼,“给,不烫了。”
苏衍瞧了眼鸡汤眉头微蹙,“我手一抬肩膀疼,你来喂我。”
兰雪靖桌子一拍,咬牙道,“你伤得是右肩,用左手就是了,喝碗汤还要你的救命恩人伺候,有你这么报恩的吗?”
苏衍往兰雪靖身上蹭,“你都救我两次了,不如送佛送到西喂我喝了。”
兰雪靖笑笑,这笑容苏衍熟悉,又在憋坏水了,“那我就好人做到底,伺候世子爷喝鸡汤。”
好人二字从兰雪靖嘴里说出着实不好了,兰雪靖端起汤碗灌了一大口鸡汤,这又是闹哪出,不等苏衍细猜,兰雪靖的唇贴过来,还有涌入口腔的鸡汤,猝不及防地喂汤苏衍难以招架,汤水顺着唇角流到下颌,兰雪靖第一次做这种事,甚是生疏,可还逞强得装作娴熟的样子。
苏衍连连咳嗽了几声,去扯巾帕擦汤汁,兰雪靖使坏地将帕子挑高,“好喝吗?”
苏衍双颊微红,还在咳不停,“好喝,就是有人喂汤的技艺不够纯熟,好好的鸡汤都洒了。”
兰雪靖咬牙,汤碗一推,“真伺候,自己喝!”
苏衍像在细细品一副趣味盎然的画,眼含笑意,“唉,世子爷手伤着呢,一动就拉扯得疼,哎呦,哎呦,真疼啊。”
兰雪靖虽未回头,余光已不自觉地瞥着苏衍,恰好给苏衍逮了个正着,“既然你不肯,我自己来了就是了。”苏衍去端碗,兰雪靖抢先一步将汤碗端起,“昨夜之事是我思虑不周才害你受伤的,我喂你就是了。”
兰雪靖拿起汤匙,一勺一勺地喂给苏衍,苏衍的目光从兰雪靖的眼睛到高挺的鼻梁最终停留在兰雪靖的唇,他抿着唇的样子甚是好看,如阳春三月枝头的桃瓣,颜色不及桃花艳却带着诱人的绮丽。
兰雪靖拿帕子擦去苏衍唇边的汤汁,“再喝一碗?”
苏衍稍微收回些心神,“不喝了,剩下的你喝吧,我来喂你!”苏衍眼疾手快地盛了鸡汤,小心地吹冷。
兰雪靖只在幼年生病时被高准喂过汤,幼时虽清苦也有温暖的日子,不知何时他竟然忘了,不想回忆那些痛苦,把温暖的记忆一起锁了埋了。苏衍小心地盛起一勺鸡汤,“想什么呢?”
兰雪靖摇摇头,乖乖地喝下鸡汤,眉头蹙了起来,“虽是极鲜,可未免太过索然无味,怪不得你不爱喝,我也不爱喝,我让老钱加些盐。”
苏衍拉过兰雪靖,小心地将人拥入怀中,“滋养鸡汤就要少盐,你加些盐只会破坏鸡汤的味道。把我背回来是不是累坏了,可有哪里伤着?”
兰雪靖被苏衍圈在怀中,手被苏衍的大手包裹着,小心抚摸着那些细细的划痕,不知是不是背他回来的时候造成的,兰雪靖贴着苏衍的胸膛,好热,“知道我累坏了还使唤我伺候你,苏衍你可当真不会心疼人。”
苏衍下巴抵着兰雪靖的肩头,“我给你揉揉。”苏衍的手上移到兰雪靖的手臂,这手臂怎会如此纤细,他都不敢太用力,生怕碰伤了他。
兰雪靖不满,“麻药还没过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小猫抓痒?”
苏衍稍微用了些力,“宁王殿下,这个力道可还好?”
兰雪靖身上更烫了,晨初微凉,兰雪靖却觉屋内升了炉子一样热,挣开苏衍的怀抱推开窗户透透气,“昨夜大闹一场,辅国司会不会满城搜捕我们?”
苏衍捂着肩膀,“不会,我猜这个时候辅国司和密卫正在吵架呢。密卫受制于辅国,积怨已久,这些年面和心不合,私底下没少撕扯。袁仁望没抓到人去密卫署查证只会碰一鼻子灰。”
兰雪靖吹着晨风,面上起了霞红,“天要彻底亮起来了,我得歇会儿,太乏了。”
苏衍悄无声息地圈兰雪靖入怀,“我抱着你睡会儿。”随手和了窗,单手将人抱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