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皇上皇后对太子的宠爱与看重,太子的侧妃,那必然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可以肖想的位置。
本朝皇子选正妻,是很看重门第的。多半是官宦之女,似盛兮这样的罪臣之后,小官之女,是绝没有可能的。
更枉论要做太子的侧妃了。
万嬷嬷的这个话,其实就是表明了,盛兮只够得上做太子的侍妾。
和最开始皇后娘娘宣召盛兮入宫是一个意思。但更不客气些,还带着满满的恶意。
盛霆获罪,跟着他的妻室儿女都充作官奴流放了。盛家门庭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垮塌了。盛兮原本也逃不过去,是太子殿下一句话,就将她作为受害者给摘出来了。
可说起来,她还是盛霆之女,是罪臣之后。
老太太听出话音来,心头便十分不悦。
怎么着?这太子妃还没过门了,就跑到南边来耀武扬威了?
可哪怕是一个宋家的嬷嬷,如今的严家也得罪不起啊。
只是要驳回,也不能直接说。
老太太与容氏对望一眼,都还在想怎么说比较好的时候。
盛兮已经开口了。
“嬷嬷说的是。”
小姑娘笑得温温柔柔的,话却锋利,“只是我曾与太子殿下说过的,便是当日觐见皇后娘娘,我也是说过的,我不做妾。”
万嬷嬷倒笑了,瞧着眼前娇柔的小姑娘,她笑得温和:“哦,这么说的话,传言原来是真的。姑娘是打定了主意不进太子府的?”
他们对盛兮的回答不惊讶,就是做好了完全准备而来。
盛兮也笑:“嬷嬷说笑了。我不是本来就住在太子府么?”
万嬷嬷浅浅一笑:“是啊,姑娘得太子殿下眷顾,是早就住下了的。朝野上下,都知道呢。”
她话锋一转,道,“姑娘可知道,就为了这个事,朝中大臣不知多少奏本,雪片似的飞到案台上,言说太子殿下持身不正,不该无名无分专美在府。是该按着规矩来的。”
“姑娘在太子府住着,侍奉在殿下身边,知道殿下性情,可朝中大臣的话,总不能置之不理的。殿下要顾及天下口舌。殿下顾及不到,我们大小姐为殿下担忧,自然是要老身走一趟,与姑娘痛陈利害的。”
宁珵现在是监国理政,这些奏本被他留中了,全部陷在勤政殿里没有回音。
天下文脉都握在宋家手里,文臣泰半都是宋家门生,这样拘着规矩的规劝,他们是最擅长的。
太子殿下离经叛道任性纵意,不知劝了多少回了。
宋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这个盛兮,宋家过不去,必得是要拿捏在手里的。
太子殿下只能与太子妃和睦,不能有这么爱护的女子,更不该是个罪臣之女。
他们说起这个,老太太和容氏就说不上话了。
这是宋家与盛兮的交锋,甚至可以说是宋家与太子的交锋。
严家哪里够得上级别说这个呢?
老太太本来就是个挣命的性子,挣了一辈子,到头来女儿却没了。心里头总还是不肯信命的。
想着余生要好好的护着孙女儿,让孙女儿一辈子都幸福快乐的。
结果孙女儿和皇家太子有了牵扯。
到了这个时候,盛家女儿的身份是拖累,严家只是经商的,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看着孙女儿孤军奋战,和宋家的老嬷嬷交锋。
老太太心疼的不得了。
头一次有了念头,要是家里也有个官身,要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儿做上去了,哪怕及不上宋家荣耀,也不至于被人如此轻贱欺辱啊。
怀哥儿读书不成,书哥儿读书很好,要不然,让书哥儿改走科举的路子?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可天下文脉尽出宋家,便是读出来,又怎么脱离太傅的掌控呢?
盛兮不知道这些事,也没有人同她说过这个。
所以,是她的存在,玷污了太子殿下的名声?
严家是做绸缎生意的,家里的衣料也都是金陵最时兴的。可比起京城太子府的用度,自然还是远远不及的。
她如今是太子殿下的‘小猫儿’,她的衣裳,都是从内造出来的。
可看宋家的这个嬷嬷,是宋家大小姐身边的人,可她身上的衣裳,却一点儿也不必盛兮身上的差,甚至还要更好些。
盛兮心内紧了紧,面上不自觉带出几分来,却全靠着在宁珵跟前养出来的几分娇气撑场子:“太子殿下曾言说,将我视作‘大将军’。”
非是妾,也不是什么侍奉的女人。
她以为,端出这句话来,宋家就不能如何了。难不成,宋家还敢违逆太子么?
哪知万嬷嬷又笑了,示意仆从将放在地上许久的盖着黑布的笼子拿起来,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万嬷嬷笑道:“盛姑娘既这样说,我们大小姐就不好强求了。”
“老身临来前,大小姐就嘱咐过了,盛姑娘若一心想做大将军,那也是一片丹心。大将军尚有亲眷,这是大将军的堂孙女,我们大小姐看过了,与当年的大将军是一模一样的。姑娘既有心,就与它一同陪伴在太子殿下身边吧。不过猫儿自有猫儿的习性,盛姑娘就与这小猫儿同吃同住,性子相类,将来太子殿下瞧了,总是会高兴的。”
“这做猫儿,自然不能再有人的模样,不然岂不是败了太子殿下的兴致和对大将军的爱护么?”
看着那通体纯白的长毛猫崽儿,那一双宝蓝色如宝石般的猫瞳,不说老太太和容氏,便是盛兮自己,也是心底泛上来阵阵凉意。
他们不仅是有备而来,还是一环套着一环的。
你说你不做妾,好啊,那就好好当猫儿去吧。
你不是说要侍奉太子吗,那也好啊,那就该好好的学了猫的习性,好好的做一只猫,不然,怎么能让太子殿下被朝臣指摘污蔑呢?
宋家大小姐的手段不说如何新奇,可用来对付盛兮这样出身的,足足尽够了。
未来的太子妃占着大义,仗着太子不在,几乎是让盛兮自愿吞下这颗苦果来。
云石气愤不过,要为盛兮去讨个公道。
盛兮一双手都被小猫崽抓伤了,爪子没下立,可都是印子,看着就很吓人。
“他们怎么敢?我去找秦统领!”
盛兮忙把人牵住了:“她们是宋小姐身边的人,哪怕是对上秦统领,也是不怕的。云石姐姐,将来太子妃进门,你们可都是要受她管辖的。哪怕秦统领是殿下的护卫,又怎么能和未来的太子妃翻脸呢?”
何况,他们到这儿来,秦湛与云石,都是隐瞒了身份的。
云石心疼的捧着盛兮的手:“那就这么看着他们欺负姑娘你么?要是太子殿下知道了,不定多心疼姑娘呢。当初在府里,殿下都舍不得这么对待姑娘的。”
那只小猫崽太野了。长得再像大将军又怎么样,云石现在对它充满了恶感。
对宋家也是。
还世代清贵人家呢。怎么能有这样磋磨人的法子?
云石豁出去了,等盛兮睡了就去找秦湛了。
秦湛还没有收到太子的消息,太子依旧人间蒸发。
秦湛虽然心里头对盛兮有那么一点点的迁怒和不满,但始终没忘了自己的使命,一听云石的话,秦湛也有些恼了。
宋家来人他知道,可宋家大小姐不是一向温柔大方端庄得体的吗,怎么能用这样的法子折磨人的?
太子殿下可是说了,要盛姑娘毫发无伤的,这手都花了,他的罪过不就大了吗?
秦湛找不到太子殿下,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他始终不相信太子殿下出事了。这会儿消息还是照旧发出的。
要不然以后殿下回来了,绝饶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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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边城,有个和邻国接壤的小城。这儿边界不明,是个三不管的地方,对面管不住,大胤管不了,也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
宁珵和周九覃在这儿待了小半个月了。
周九覃还没有恢复记忆,准确的说,是一点儿都没有记起来。
全靠宁珵单方面和他的讲述,他现在也是知道了自己和外甥的事情和处境。
虽然失忆了,性子倒是没改,还是以前那样漫不经心的样子。
外甥云淡风轻的喝茶,他喝酒。
瞧着外头的来往行人和热闹的摊贩,这个酒肆里生意冷清的要命,连老板都跑出去喝茶了,就他们两个人在这儿。
喝着难喝的酒,周九覃道:“你打算消失到什么时候?”
“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见到我,就接我回京去,怎么又要闹这桩事?”
周九覃是真的拿这个外甥没办法:“你好歹也是一国太子,令行禁止,不是说以前就说好了,要再等两年再对王家动手,怎么突然又要动手了?”
是不是太随心所欲了一点!
宁珵如今的打扮早已融入了这里,让人一点都瞧不出这是大胤雍容华贵的太子殿下。
只他一双眼,带着锋锐的轻笑:“就是突然想动手了。”
“北境里王家的钉子太多了。不顺手拔掉几个,我难受。”
“舅舅,我们不回京城了。多在这里盘桓些时日,等着看北境军中的大戏吧。好不好?”
周九覃想,好?好个屁。
“再过几日,咱们失踪的消息就瞒不住了。你就等着京城翻天吧。到时候人出来一闹,你父皇招架得住吗?”
宁珵深深一笑:“我想在大婚前,拔掉王家的左膀右臂。舅舅回朝,怎么能安安静静的呢?太尉之职,早就该撤掉了。不瞒你说,太傅之职,也不该再继续存在。”
周九覃一抹脸,烈酒都咽下去了,才道:“一文一武,张弛有度。你要动太尉,历经你父皇和你的布置,这个就已是大动干戈了。”
“天下文脉,岂是那么好动的?有舅舅在,可保三军天下大半无虞,可太傅要是出事了,天下文臣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你。没人给你办事了,你怎么当皇帝?”
周九覃不说外甥幼稚,只说他:“你有雄心壮志,舅舅支持你。你要做个不受掣肘的皇帝,舅舅也帮你。但读书的事情,舅舅真不行啊。”
周家就没一个行的。
秦湛联系不上太子,是太子故意的。
可宁珵身边,还是有黑羽甲卫的,他一直能收到秦湛的消息,也能收到盛兮的信,只是需要隐匿行踪,为免牵连小猫儿,就不回信了。
照旧有人将消息送到宁珵面前。
宁珵看了,周九覃见他神情凝重起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太子外甥一向轻颜,天大的事情也不挂脸,居然还能有事情牵动他的心神?
周九覃问:“怎么了?”
宁珵望着南边,浅浅一笑,眸中却冷得很:“孤的小猫儿被人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