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安宫回来后,何妙仪很老实地在华英宫待着,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晚上熬夜学习建筑拍摄,白天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爬起来吃饭,日子过得也算是清闲自在,唯一一点不快活的地方就是,感冒一直没有好。
“阿嚏——!”何妙仪吸了吸鼻子,把身上的襦袄拢紧了些。
“妙仪,算我求你了,让太医来瞧瞧吧。”春明看她一连数天身体没有好转还在硬犟,急得直跺脚。
何妙仪握着调羹送了一勺芙蓉鸡片入口,应道:“不要。”
“我自己能好的。”
“而且我只是打喷嚏,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盘中的芙蓉鸡片已经见了底,何妙仪也把调羹搁下,三人同桌用过饭把桌上的餐盘收拾好后,何妙仪又躺倒在床上。
“连散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说不看太医?”桃玉把窗子掩实了,无奈地看着何妙仪。
何妙仪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麻溜地把鞋子脱掉,钻进了被窝里。
半晌,听到门合起的声音后,她从床帘中探了脑袋出来,确定二人不在殿内后,转身将自己腰间的玉佩取下。
回溯仪识别到何妙仪的指纹后,褪去了白玉质地的伪装,露出了原本的高清屏幕。
何妙仪再三确认殿外人后,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花了半个时辰将殿内的造件梁柱一应拍下,发了一身的汗。
何妙仪坐在床榻边,将刚才拍下的照片全部压缩成一个小小的文件,发送给研究中心。
“叩叩。”桃玉轻轻地将殿门推开,何妙仪一惊,灌了一口冷空气,止不住地咳嗽。
“妙仪!”桃玉快步过来,何妙仪将回溯仪往床榻里面的位置推,避免被她看见。
桃玉轻轻拍着何妙仪的后背,良久,何妙仪感觉喉咙不那么发痒,这才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了桃玉。”
“符恭方才来过。”桃玉轻缓叹气:“陛下让你去文华殿。”
何妙仪蹙眉,陆临川为何要让自己去文华殿?
再者,为何自己没有听到符恭的声音,莫非是刚才太专心了?
何妙仪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自顾自地理衣服,方才闷了一身的汗,这会风一吹,浑身凉飕飕的。
“桃玉,我换套衣裳。”
闻言,桃玉便退了出去,站在殿门外搅弄着双手。
何妙仪与别人不同,从来不要她和春明服侍,凡事亲力亲为,还体谅她们二人。思及此处,桃玉目光微动,眼皮垂了下来,抿嘴轻叹。
妙仪待我如亲姐妹,我却替陛下盯梢她...
桃玉自责地向殿门望去。
何妙仪正巧这时推门而出,紫薄汗对襟宽袖背子里穿了一件瓷秘绿襦,耳带珠翠,腰佩环玉,额边碎发垂落,面上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风韵。
桃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何妙仪有些不明所以:“桃玉你笑什么?”
桃玉眯着眼摇了摇头。
愿意如此梳妆见陛下,想必二人也是情投意合。桃玉心中瞬时宽慰不少,自己所做确不光彩,可若是能促进二人的情感,想来也是好事一桩。
何妙仪疑惑地噘着嘴,眉头拧在一起。自己随便挑了套衣服稀里糊涂穿了一下,莫不是觉得我穿得很奇葩?
何妙仪放弃思考这些,只想快些赶去文华殿,看看陆临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妙仪脚步一滞,自己不该如此,心中怎会诞生如此想法?究竟是什么时候对陆临川放下了戒备。
“妙仪?”桃玉好奇地看着她。
何妙仪小幅度摇了摇头,继续向文华殿走去。
或许是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关怀和袒护,自己的心中才放下了戒备。何妙仪旋即恬然一笑。何美人的身份当真好用,若是换她本人在此,又何须像自己这般在宫中谨小慎微。
路过莲花池,何妙仪触景生情,那日落水时的寒凉又一次席卷了她。
比池水更寒凉的是陆临川伸出而有意避开的手。
陆临川当年将沈家抄尽,唯独留下了孤臣沈议明和太后沈容婉。前者是出于惜才之心,后者是出于养育之情。既然他放过了沈容婉,他又为何对她抱有如此深刻的恨意,百般反对自己与太后接近,强迫自己在二人之间做选择。
何妙仪瞳孔微沉,抬手抚了抚曾被陆临川紧紧抓住的小臂。
自己那日的话语甚至算不上讨好沈容婉,身为妃嫔向太后请安为她排解烦闷实在算不得异事,为何会被陆临川认为在讨好沈容婉,莫非是宜寿宫中的眼线...
何妙仪闭目沉思,往日宜寿宫中自己所言的句句话语在脑中一一捋过,自己确实未在沈容婉面前说过什么出格的话,难道真是一句愿常伴在她身侧就成了陆临川发难的原因?
他又为何说自己该恨他。
何妙仪脑袋昏沉沉,抬手在太阳穴上摁了许久,将脑中诸多疑问抛至脑后。
男人心,海底针!
转瞬间,何妙仪目光一闪。
当年的德妃正是溺水而亡,莫非此事与太后相干?
何妙仪压低声音,附耳问桃玉:“桃玉,太后当年与德妃关系如何?”
桃玉打小就在宫中长大,姨母是德妃的侍女,母亲生她时血崩而亡,父亲抛弃了她,好在是被外出采买的姨母知晓,收养她后德妃便许她入宫与姨母生活,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
“德妃才识过人,谦逊有礼,与后宫的妃嫔们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太后娘娘。”
“这样么...”何妙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为何陆临川恨她至此?
与桃玉几句交谈间,何妙仪大致也清楚了德妃为人,入宫前本是杏林世家的长女,仁心仁术,才情并茂。一朝被花鸟使选中后抱憾入宫,在宫中借由自己的医术,与他人相处和睦,安分守己。与先帝也算日久生情,诞下了陆临川。
只是天意弄人,南巡途中不慎落水而亡。
何妙仪不禁有些唏嘘,抬眸间,文华殿的木匾映入眼帘。
“嫔妾拜见陛下。”
陆临川坐在书案前,罕见地没有在批复奏疏,只是撑着头出神。
何妙仪心下一动,莫非他正在等自己?
倏忽间何妙仪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幼稚,心中暗暗嘲笑自己一番。
陆临川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来了。”
何妙仪难以揣摩他的心思,只得应了句是,低头不看陆临川。
片刻后,她瞥见符恭的靴子从她身侧走过,却未停下来,不禁有些诧异。
布料窸窣的声音从殿上传来,紧接着一道低醇清缓的声音从前方悠悠传来:“平身吧,跟朕来。”
陆临川带她来到了那日的里间,让她落座。二人中间的木几上摆放着茶点,何妙仪心中暗自叹气。
见招拆招吧。
男人的心思你别猜。
陆临川未出一言,只是看着眼前的池水出神,恬静平淡。何妙仪偏头悄悄打量着他,那日窗边月下的面容这一刻与他重叠在一起,何妙仪心中少了几分局促。
二人沉静得连空气都凝滞住,一阵秋风率先打破。从池面上刮来的风带着池水的凉意扑上了何妙仪,激得她连连咳嗽。
陆临川这才看了过来,关切地望着何妙仪,却未出一言。待何妙仪咳嗽声停,他才缓缓开口道:“对不住,那日害你落水。”他未何妙仪斟了一杯热茶。
何妙仪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接过了茶杯。杯中的茶水温度正适,入口后全身都散发着暖意。迟疑开口道:“陛下,何来对不住一说,是嫔妾惹怒陛下在先。”
陆临川侧身看何妙仪手足无措地捧着茶杯,轻柔从她手中拿出,又斟一杯茶递给他:“你受了风寒,为何不看太医?”
何妙仪毕恭毕敬地接过了茶杯,柔声解释道:“嫔妾的病不重,何须劳烦太医,不日就能好转。”
陆临川未多言什么,只是沉静地点了点头,端详着何妙仪脸上规矩的微笑,放松地舒了口气,笑道:“你从前,好像不这样对朕说话。”
“有吗?嫔妾对陛下...始终如一。”
陆临川莞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为朕侍墨吧。”
何妙仪站在书案旁为陆临川磨墨,注意力放在墨条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的目光。不知过了多久,何妙仪的兴致尽了,无所事事地侧目看向陆临川,无意间瞥见了书案上的奏疏。
冬猎...
元始五年冬,冬猎途中陆临川跌入山崖,被世外高人所救。
何妙仪看的出神,被陆临川抓了个正着。
“何美人?”
“嗯?”何妙仪回过神来,发现陆临川正好奇地打量着她,腼腆一笑,正想出言解释,却听陆临川道:“你想去冬猎么?”
何妙仪淡然一笑,摇了摇头:“嫔妾不善骑射,还是不去叨扰陛下了。”
“是不想叨扰朕,还是不想靠近朕?”陆临川玩味一笑。
何妙仪眼神飘忽,最终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良久,陆临川像是做了极大的心理准备,问道:“其实...你若有什么请求,不妨一一告诉朕。”
灼热的目光落在何妙仪身上,引得她有些羞怯,偏头避开,小声道:“没有。”
何妙仪心中有些酸涩,藏在何美人的躯壳之下,她才能体会到奢望的袒护和关怀。
真好啊,如果我真的是何美人的话。何妙仪眼睫翕动,恬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