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书君是被飘到脸上的雨丝惊醒的。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傅书君迷蒙地看着卷起的窗帘,发现了窗户正在大开,风声呼啸,穿堂而过。
这是西式的墨绿镶金边格窗,开关都需按动内部的把手,开启可能只是个意外。
在傅书君判断状况之际,一道黑影快速离开把手,顺着暗色窗框流入屋内。
傅书君毫无所觉,起床向外探了一眼。
乌云夹杂闪电。
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海天之间霎时一亮,随后是威严的隆隆声。
傅书君揉了揉眼睛,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章鱼头部、躯干是人类、披散着长卷黑色长丝的裸体男子正在朝这处住宅飞奔而来,手部呈环抱之势,似乎怀里拿着什么。
我睡迷糊了?
他快速翻找了一下,终于在床头柜上找到了一把手电筒。
傅书君按动按钮照向他刚刚看到“章鱼怪人”的区域附近,却一无所获。
果然是看花眼了。
笃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excuse me?”门外传来陌生男音,随后又变成了蹩脚的中文,“有人在吗?”
听上去不像查尔斯,管家的中文要比这位地道许多。
敲门声更加急促了,怕出了什么事情,傅书君没有关窗,准备去开门。
他随手按灭手电筒,把它放到了规则书旁边。
鬼使神差下,傅书君挂上了门框上安装的门链。
他打开了房门。
黑影与地板上黑色鎏金的地毯融为一体,它再次睁开一只眼,苍白的瞳孔看向门外,竖起的眼瞳变为圆溜溜的,透出一种好奇的意味。
“有什么事吗?”傅书君拉开门,却只露出一丝缝隙,房间内的门链限制了门被打开的幅度。
他看到了门外是一位西方人,留着络腮胡,穿着中世纪风格的黑色长跑,双耳上坠着十字架耳环,瞧上去有些像十九世纪的传教士,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焦虑。
“我……我的candle ,蜡烛……它灭了,熄灭了!”
对方面色惊恐,胡子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不住翕动。
傅书君皱皱眉,发现他手中的蜡烛果然没有了火光,几点蜡泪堆积在盏上,看上去有些脏。
他微微侧头看向自己房间右侧的灯盏,还燃着。
想起自己屋子里被风吹开的窗户,傅书君猜测可能是被风吹灭的。
一个习俗而已,不必太过在意吧。
\"it\'s okay,maybe you can light that candle again.\"
傅书君耸了耸肩膀,示意对方不要太过紧张,再点燃那只蜡烛就好了。
对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坚持使用中文回复:“真的吗?太感谢了!我可以用你的,你的,帮帮忙吗?”
点燃蜡烛吗?
傅书君慷慨地点点头。
不过是一个习俗而已,这位传教士也太放在心上了。
可能神职人员,道德底线比较高?
“这里,太怪了。”传教士边说边举起手中的烛台,接近傅书君房间右侧正在燃烧的蜡烛。
不知为何,傅书君感到有些紧张。
烛芯相交,火光交汇,分开后各自散发着光芒。
傅书君松了口气。
“朋友,我可以和你聊一聊吗,”传教士缓缓低下了头,将神色埋藏在阴影里,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格瑞莎,怪,怪,我……有些怕。”
这……
傅书君此时彻底没了睡意。
看着不安的传教士,他的职业素养瞬间占据理智的高地,准备动手拆开门链放人进来。
低头动作之际,傅书君的眼神扫过烛台……
烛台的金属侧面赫然刻着繁复的花体,那是一个名字——
阿希莉丝。
一丝凉意爬上傅书君的脊背。
他控制好面部表情,努力维持平静。
傅书君假装门链被卡住,似是而非地抱怨了几下,不经意问到:“原谅我的失礼,还没有询问你的名字。”
传教士安静看着傅书君动作,闻言再次露出洁白的牙齿与礼貌的笑容:“我的失误,请称呼我为戈蒂。”
阿希莉丝的睡前祝愿忽然在傅书君耳边再次响起:“愿戈蒂今晚拒绝降临。”
传教士的手指在烛台上勾划,语气转变为蛊惑:“我的朋友,你似乎有些害怕,也许我们可以一起祷告,驱散心中的不安与阴霾。”
听着传教士已经变得流畅的中文,傅书君抬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狠狠拍上房门。
对方却好似看穿了他的行动,他手上的烛台忽然熄灭,自称戈蒂的传教士彻底撕毁虚假的面孔,双目赤红,直接伸出左手来拽住门链,企图强行进屋。
戈蒂的食指上还带着一枚硕大的不规则红宝石戒指,戒圈很小,卡在他第一个关节处。
傅书君眼尖地发现那颗居然还是无烧的。
好贵的。
傅书君拼命关门,将那只手夹在门缝之间,因为疼痛,对方不自觉地伸直五根手指。
鬼使神差下,傅书君抓住那枚戒指狠狠一扽。
指环脱落。
戈蒂瞬间消失。
门砰地一下紧紧闭合。
外面的一切又归于寂静。
傅书君有些脱力,他快速反锁门,背部紧贴着那扇薄薄的屏障缓缓下滑,最终瘫坐在黑色鎏金的地毯上。
如果不是手中的红宝石,他还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一个蹩脚的噩梦。
格瑞莎规则书上的条款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Rule No.1:天黑后,请不要离开您的房间。
Rule No.2:如果一定要离开您的房间,请务必携带位于房门外、属于您的烛台。
Rule No.3:出门后,无论遇到何种情况,请尽量保持蜡烛长燃不灭。
可属于他的蜡烛已经熄灭了。
在天亮之前,理智告诉他,他需要保持安静,尤其不应该离开这个房间。
纪仲游这个损友的老家,居然是这样的。
戈蒂不会是来净化猫猫教教徒的吧!
阿希莉丝呢?会知道他的境况吗?
只要我不离开这间屋子……
手机,对,手机!
傅书君坐在地上,盯着面前地毯上的一个点发呆,脑中想法像炸开的烟花,层出不穷。
“喵。”
什么动静?
“喵。”
面前黑色鎏金的地毯上缓缓睁开了一个缝隙,一对苍白色圆溜溜的眼珠正在直视着傅书君——或者说直视着他手中的红宝石戒指。
黑色的瞳孔从竖起慢慢变为圆鼓鼓的,几乎填满整个眼珠,随后又娇娇俏俏地“喵”了一声。
傅书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网络段子: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朝你喵了一声。
随后,数道闭合的缝隙瞬间裂开。
密密麻麻的眼珠遍布缝隙之间,集中在一小块区域,勉强描绘了猫咪的轮廓——居然连尾巴上都有眼珠。
有些掉san。
傅书君在苍白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波德莱尔的诗句在傅书君的脑海里浮现:
“当我自省时,我惊奇地看见了火,从那苍白眸子里射出。
那对明灯,鲜活的猫眼石,在死死凝视着我。”
闪电的光芒再次照亮这方天地。
傅书君被晃了一下,下意识闭上眼。
再次睁开时,他看到一个头部是章鱼、身体拥有着人类四肢的神秘生物,黑色长卷发及臀,遮盖了敏感部位——正是他在海滩上看到的。
此时,那个神秘生物,正在蹲下身,伸出手抚摸这那只浑身有着无数双眼睛的黑色猫咪。
猫猫忍不住发出呼噜噜的低频声响。
他呆呆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切。
傅书君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好似一个玻璃杯,在撞到完全脱离他常识范围的东西后,碎了。
深夜的格瑞莎,迎来了暴风骤雨。
上岸没衣服,下海做鱼食。
苏卯用海藻大概包住那些绿蓝色宝石和小件装饰物,并把它们抱在怀里,然后顶着小章鱼躲到了礁石后面挡风,却被雨滴一顿猛砸。
丸子都被砸得朝苏卯后脑挪了挪,很快苏卯的额头也感到了一阵“痛击”。
下海再找个海藻当雨披?
犹豫之际,一道闪电狠狠劈向大海。
几十条鱼瞬间翻了肚儿,飘在了海面上,接受着雨滴的暴打。
苏卯呆呆地看向海面。
他清晰得记得当福利院的“同窗”意外成了“少年犯”后,老师曾经郑重地警告过他们:电鱼是违法的。
但法律不管大自然。
苏卯看着沸腾的大海、乌云中隐隐缠绕的电光,他回身看向后方的建筑群,做了一个决定,开始顶着小章鱼开始快速移动。
为了防止遭遇雷击,他只能避开了树木集中的地方,不得不横穿海滩。
幸好此时是深夜,不然他纯粹是个裸奔的变态。
闪电照亮了一小片建筑,苏卯看到了二楼开着窗。
他将那些看起来很昂贵的装饰物尽数摆放在门廊有遮挡处,随后找到那个开了窗的房间,徒手准备爬到二楼。
海水浴场救生员的体力训练排上了用场。
苏卯顶着小章鱼自信攀爬而上,探出头部,默默查看内部的情况。
床上没有人,灯光也没有亮起。
此处可能是接待客人之类的空房间,仆人忘记关窗了吧。
苏卯安心地爬了上去。
“喵。”
闪电的光芒照亮这方天地。
苏卯在地毯上看到一只猫猫的轮廓,他轻轻接近这只猫咪,伸手摸上它的脊背。
猫猫瞬间炸了毛。
背部忽然亮起无数银白色的眼珠。
苏卯被吓了一跳,却莫名奇妙涌现出一股子亲切感——他想起了刚刚在海景墙里看到的那个眼球珊瑚。
猫猫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亮起的无数眼珠眨了眨,有几颗似乎还翻出了哈欠带出的泪花。
它围绕着苏卯绕了几圈,又闻了闻他的味道。
苏卯有些尴尬,此时的他估计跟水产没有区别,但还是乖乖任闻。
猫猫嗅了嗅,仿佛安了心,优雅踱步到门前,轻轻叼起一枚红宝石戒指。
猫猫身上无数眼睛同时睁开,苍白色的眼珠里闪烁出火光,光芒亮起,暂时驱散了房间内的黑暗,随后眼睛们集体闭合。
这一幕却把苏卯吓了一跳,刚刚光芒一闪而过,他才发现门前竟然还躺着个人!
他上前查看对方的状况,发现那人只是昏迷,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把人扛到了床上,顺势在衣帽间打劫了一套衣物。
猫猫安静地叼着戒指跟着苏卯,忽然将东西放在他面前,向前推了推,随后就地翻出肚皮,默默舔起了爪子。
苏卯看懂了猫猫的暗示,心情复杂地上前撸了撸猫咪的肚皮。
对方很给面子地继续发出呼噜噜的声响,似乎忘记了刚刚被他吓出炸毛的过往。
小章鱼触须一卷,把苏卯的额头当作跳台狠狠一跃——
八根触须汇聚的顶端,也就是嘴部牢牢叼住那颗不规则的红宝石戒指。
苍白色的外皮瞬间变成了妖冶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