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雷特快速返回二楼，拿起了自己刚刚扔开的刮骨刀。
他一手持刀，一手提着三米长的矛，过长的武器多少阻碍了他的行动，维雷特小心翼翼地顺着楼梯来到下层，忽然发现通往收藏室的门开了。
糟了！
彼得·儒勒……跑出去了？
前舱内灯光被尽数打开，光线反射在金属桌椅地面上显得有些刺眼，甚至衬得门外都有些暗，维雷特眯了眯眼，完全看不清门那边发生了什么。
牙齿撕扯肌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还伴随着狼狈吞咽的声响。
维雷特轻轻一抖，攥紧了手中武器。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和前夜彼得从密室出来放肆啃噬索尔金尸体时一模一样……瑟斯顿那个家伙会不会已经……
“维雷特、苏，你们在干嘛？”收藏室内空灵而沙哑的声音染上一丝不耐，“快过来，羊腿都要被啃光了！”
彼得·儒勒再怎么异化，也不会进化到可以模仿瑟斯顿的声音设下诱饵吧？
维雷特犹豫一下，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刀和矛，缓步向前走去……
看到长尾不断在收藏室门口游动，维雷特下意识将手中的刮骨刀往前一掷！
刀刃旋转向前，破空声袭来。
！！！
纪仲游反应飞快，及时矮身躲过来自队友的飞刀。
玻璃哗啦啦应声而碎。
打空了！维雷特下意识就要换成惯用手，准备掷出手中的矛以作弥补。
面前的长尾摆动得幅度和频率都更高了，可为什么……彼得还在原地？
理智后知后觉逐渐回笼。
纪仲游斥道：“你要杀人吗？看清楚是谁再扔！”
维雷特向前走了几步，看到面前的场景理解了一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了句抱歉。
纪仲游半蹲在地，努力抬头瞪着维雷特，一时没有站稳，踉跄一下后干脆坐在地上，看着单手提着长矛的维雷特问道，“苏呢？”
“这怪物想回密室，情急之下苏进入密室，关了门……估计他目前还是安全的。”
彼得·儒勒，怪物……
想起苏卯的秘密，和他有些自嘲的眼神，纪仲游不赞同地回了一句：“他有名字，叫他彼得·儒勒。”
说完，纪仲游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作，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维雷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争辩，只是低头看向不断蠕动的异化船长，他竟然……
彼得·儒勒竟然在收藏室的法兰绒地毯上拼命游动，却不见他前进分毫，身侧还有一根被啃了好几口的羊腿，上面的齿痕清晰可见，解冻的血水缓缓渗透到地毯上。
维雷特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纪仲游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刚刚连你都能伸手拽住他的上肢，估计他四肢已经基本退化，也就是说，彼得只能依靠‘类蛇尾部’完成移动。因此，我大致产生了个猜想，需要验证。”
维雷特想起刚刚自己闹的笑话，还险些与死神擦肩而过，忍不住老脸一红。他不自在地侧了一下头，双耳上的十字架耳环因为他的动作来回摇摆：“然后呢？”
“蛇类行走主要依靠腹部鳞片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力。”纪仲游解释道，又伸出手指了指收藏室内的地毯，“这地毯材质是法兰绒，属于超细纤维，蛇类在这上面只能原地踏步。”
彼得·儒勒异化的长尾呈波浪形快速摆动，可他还是一直停留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眼神里毫无迷茫，反而充斥着野性与求生。
那不是属于人类的眼神。
纪仲游补充道：“难怪多瑞恩敢把异化的彼得带到红珊瑚号上，有了这层地毯，彼得在收藏室内寸步难行。哪怕意外发生，他也只能呆在前舱里。”
“好了，动脑子的活儿我做完了，现在轮到你出点力气。”纪仲游抬头看向发呆的维雷特，冷声道，“来吧，杀了他。”
维雷特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我可是个神父。”
纪仲游冷笑一声：“你在开什么玩笑？中世纪神父处决女巫的残忍手段需要我给你科普一下吗？”
维雷特以沉默回应。
他想以女巫是异教徒以作驳斥，可面前的……是一个半人，或许他也有自己的信仰。
纪仲游冷漠地看着纠结的维雷特和全然不知自己命运的彼得，淡淡道：“弱点在头身连接处。”
这话像利剑刺入维雷特的脑海。
看着地面上不断扭动的长尾，他抿了抿唇，做了决断。
维雷特转身回到前舱，打开金属椅子防止倾倒的卡扣，将它拖到前舱门口，站了上去。
他深呼吸了几次，随后开始向他的主祷告。
“天父，请您拯救卑微的世人、迷途的羔羊，让我为接下来的暴行忏悔吧……我愿向您认罪。”
彼得丝毫没能察觉危险临近，他高高昂起脖颈，头部固定不动，身躯依旧在原地疯狂摆动。
维雷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他高高跃起，半空中长矛脱手，向斜下方快速刺去。
三米长的矛斜斜飞出，沿着维雷特规划好的轨迹，准确无误地斜着扎进彼得的头身连接处。
噗——
鲜血溅出，来不及躲避。呼吸之间便淋了维雷特一头一脸，咸腥苦涩的液体顺着唇缝抵达舌尖味蕾。
一想到嘴里这东西来自半人，他忍不住干呕数下。
比较近的距离，弥补了加速度和冲力的不足，然而那根矛也只是堪堪穿过较为脆弱的鳞而已。
彼得吃痛，长长的异化身躯几乎要扭出花来，悲鸣嚎叫顿时充斥整个收藏室。
他仍未死去。
斜斜浅入的长矛在筋肉这样剧烈的抖动下，似乎也坚持不了多久。
维雷特咬了咬牙，纵身跃上彼得的脊背，手握着长矛如苏卯一般跃起下坠，如此反复数次。
彼得张开獠牙遍布的口，火焰自其中喷出，却在触及到收藏室地毯和玻璃时尽数熄灭，反复几次后，他很快力竭，火焰逐渐变成了燃烧不充分的黑烟。
纪仲游透过保护藏品的透明玻璃柜，实时查看战况。
果然，多瑞恩时时刻刻在防备着自己异化的父亲“暴走”，前舱连接的唯一出口，用得都是防火材质。
维雷特仍旧在机械性地重复跃起下坠的动作，直到那根矛彻底穿透了彼得的脖颈。他的表情也从不忍到麻木，随后变成了疯狂。
纪仲游看着面无表情只顾着手中动作的神父，忽然道：“可以了。”
维雷特回过神，踉跄着从停止挣扎、只能微微翕动的“蛇身”上下来。
他双膝一软，维雷特忍不住跪在地上，恍惚看向自己沾满点点鲜血的双手，他颤抖着合十，嘴巴里疯狂念着祷词，祈求天父宽恕他的罪过，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冲开脸颊上微微干涸的血迹。
然而，那两条干净的泪痕，很快被滚烫热泪融化的鲜血模糊了。
纪仲游拿起地上的刮骨，用刀背把维雷特拍晕，又把他拖远了点，一是免得被垂死挣扎的彼得误伤，二是防止精神崩溃的传教士说出否定语句，白白丧了命。
忙完一切后，纪仲游半蹲下身，看向濒死之际的彼得船长。
断了腿的船长完全没有退化回人类的迹象，而是时不时抽搐一般摆动着类蛇的身躯，无力的上肢试图完成环抱的动作——看上去倒不是想逃离，而是想将自己……努力缩成一团。
那是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
纪仲游低下头，在那双与多瑞恩相似的眼睛里，野兽般冰冷的眼神逐渐染上人类特有的情绪。
他看到了满满绝望。
一滴泪水从彼得眼角溢出，在重力的作用下跨过鼻梁、划过另一侧脸颊，混合着血液滴落到束缚他前行的地毯上。
他张开獠牙遍布的口，模糊不清的语调自口中传来，因为咽喉被长矛贯穿，还夹杂着不明的空响。
纪仲游竟然奇迹般地听懂了。
彼得·儒勒的遗言很短。
“人类向往月亮，人类不懂月亮。”
作为瑟斯顿家族的一员，纪仲游很清楚人鱼也好，利维坦也罢，不过是神明操纵下的棋子罢了。
看着异化畸变、注定死在此刻，成为验证利维坦弱点最后一环的彼得·儒勒，纪仲游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狰狞的头部垂落在困住彼得的地毯上，只剩下尾部还在时不时抽动，纪仲游却知道，这是异化后各个独立的神经节还未死亡。
他喉结滚动，上前踏上彼得的脊背，伸手握住那根长矛，向外一拔。
长矛轻松离开肌理，发出轻微的裂帛声。
无力感让他内心的抑郁情绪蒸腾而上，纪仲游感到自己对世间万物的情绪忽然归了零，甚至还生出几分不自知的愤怒。
躁郁症者的情绪再次坐上了过山车，很快，他的神经似乎承载不了这许多，再次痛了起来……
他开始怀念那双令他平静的碧青。
catty·苏呢？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一看就是个恶趣味的假名字。
纪仲游伸手抹掉溅在脸颊侧面的血滴，拖出几道长长的、纵横交错的血痕，衬着他冷漠的脸显得有些可怖：“到底还是要做这些脏活。”
原本的纪仲游长年伏案提笔，身上都是些健身房堆出来的肌肉，可异化成人鱼后，他的肌肉已然完全再生。
纪仲游随手提着长矛回到前舱，利刃在金属制成的地面上拖动，发出刺耳尖锐的声响，他却恍若未觉。
他来到仪表盘前，对着屏幕上待机的三头身正太马丁·儒勒冷声问道：“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