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仲游攥紧了手中苍白纤细的胳膊，望向那人那对碧青色的眼睛：“苏先生，你的眼睛很美。”

空灵沙哑的音色在耳边响起。

“……谢谢，”感受着手臂上传递而来的热量，苏卯难得有些羞窘，可这的确是完成任务的最佳时机，他绷着面皮轻轻抬头，两人四目相对，苏卯的语调尽量保持平稳，“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看着面无表情，耳朵却爬上几分红色的苏卯，纪仲游忽然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整个人柔和了许多，他松开紧紧抓住苏卯的手，语带笑意回应道：“谢谢夸奖。”

苏卯微微松了口气。

被顺毛撸过的纪仲游像是一只无害的大型犬类，可苏卯却见证过他的癫狂。

“真是良好的示范！”多瑞恩艇长对两人的知情识趣很是满意，随后笑容满面地看向其他人。

劳伦夫妇紧随其后，工作人员也互相完成了任务，落单的维雷特和艇长夸奖了一番对方。

快活的空气充满了不大的空间。

“我有一个伟大的预言！”多瑞恩艇长双手举起对着天空，“我们一定会找到白鲸，进行一场完美的狩猎！”

“现在，让我们的工作人员回到各自的岗位，我来带大家转一转。”

瓦恩·凡与亚伦·索尔金行礼告退。

苏卯随着多瑞恩步出客厅，艇长指向客厅右侧的屋子，上面挂着“艇长室”的铭牌。

多瑞恩介绍道：“这就是我休息的空间，再往右就是客卧区域了。工作时间内我都会呆在前艇控制红珊瑚号，而在9:00-19:00以外的时间，各位基本可以在这儿找到我。”

客人们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多瑞恩带着客人们来到下层：“左侧是收藏室，在寻找白鲸数年的旅程里，我们找到了一些线索，也收集了一些珍贵的标本，这些都保存在里面。顺带一提，各类物品下方都贴有详细说明和来源经过，经验丰富的探险家们可以做出自己的分析，如果能获得有助于捕捉白鲸的消息，那就更好了！”

“右侧是餐厅，我们将在8:30、11:30、18:30准时提供餐食，错过的话就需要自己烹饪了，食物储藏室位于客卧后方，也就是工作人员休息区的下层，如果冰箱里没有食物了，大家可以自行取用。顺带一提，餐食是免费提供。”

爱德华·劳林皱了皱眉：“可我们似乎……”

还没见到过厨师。

他及时止住了否定的表述，顿了顿开口道：“需要选举出一位厨师。”

多瑞恩艇长紧紧盯着劳林先生的嘴唇，微笑弧度僵硬不变，在爱德华吞咽回否定表述后，艇长的笑容弧度大了一些，并带上了更多的真诚：“瓦恩先生会兼顾厨师的工作，各位想要大显身手自然也是可以的，这点小事您完全可以放心！”

爱德华先生笑了笑，可眼底明显露出几分后怕，劳林女士依偎在他身侧，攥住了他的手以示安慰。

艇长多瑞恩带领着探险家们穿过收藏室进入前舱，仪表们排列在透明窗口下方，有一处雷达在不断搜寻周围的大型物体。

透过窗口，低暗的灯光照亮前方一小片漆黑的区域，隐约能看到游动的鱼鱼和珊瑚。

苏卯看到了仪表上的数字：当前下潜深度30米。

多瑞恩艇长注意到了苏卯的视线：“我们现在距离海面约30米，要知道，只有在比较清澈的海域才有机会看到海底的景象，接下来，我们马上会继续下潜，抵达白鲸出现的深度。”

维雷特接过话头：“那大约是在多少呢？”

多瑞恩艇长回答道：“白鲸通常生活在浅海水深200米左右的区域，而且它们下潜深度普遍较短，当然，800多米的深潜记录也是有的，不过比较少见。”

苏卯注意到前舱上层的区域是封闭的，客厅通往前舱的通道不知何故被关上了，他暗自记下这个细节。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客卧区域，在艇长的要求下，五人将自己胸前的铭牌挂在卧房门口。

多瑞恩艇长微笑道：“记住朋友的名字，才是社交的第一礼仪。”

苏卯皱了皱眉，感觉到一股异样，记住“朋友”的名字……可劳林夫妻呢？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需要特别记住彼此的名字啊。

那对夫妻似乎毫无所觉，爱德华先生还沉浸在方才险些失言的后怕里，凯拉依然在紧紧握住他的手。

但这毕竟是没有依据的揣测，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苏卯看着房门上两人贴在一起的铭牌，几经斟酌选择闭嘴。

看到若有所思却维持沉默的苏卯，纪仲游意外地挑了挑眉。

在工作区域和储藏室转了一圈后，一行人很快结束参观，各自回到了客卧区域休息。

纪仲游难得没有纠缠，看样子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卯松了口气，他进入属于自己的舱室，随手翻开床头上的笔记本，原本空白的纸张出现了新的字句。

第一章是常规而华丽的问候，欢迎各位探险家登陆红珊瑚号，共同完成为期五日的寻找“白鲸”之旅。

第二章画风一转，转而开始称颂一个名叫利维坦的生物：

人类，向神明质疑祂的公义。

神明，向人类讴歌利维坦的不朽。

神明发出诘问：“巨大的天堑横亘其中，你要用什么证明，这可以战胜？”

“它有，交结闭合的甲片。”

人类回答：“我有，坚硬锐利的钢叉。”

“它以铁为干草、以铜为烂木。”

“它有口中的火焰、眸中的光。”

“它在骄傲的水族中称王。”

人类语塞：“我……我…………”

“你与它，尚且不能互称平等，何况与我。”

人类跪服在地，承认他与神之间存在鸿沟。

“要想混沌归为有序，”神明双眼满含慈悲，“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证明。”

“杀死利维坦，”神明语带惋惜，却声音坚定：“你本拥有绝佳的武器，只是尚未发掘。”

人类转跪为趴，示意自己的绝对臣服，请求神明点拨。

“将你的意志，变为我手中的利刃——”

“斩那曲行的蛇，刮那坚硬的麟。”

人类五体投地，大声称是，企图以抗拒命运的矛，击破宿命凝结的盾。

消灭自己的恶与原罪，与神明比肩。

苏卯屏息凝神看完这则故事，眼神在故事的始与末来回徘徊，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段故事那股“偷换概念”、“不怀好意”的调调，仍旧是自己亲爱的弟弟埃斯特班的手笔。

苏卯翻动书页，查看后续，可第三章只有短短一句话。

“他们都以为我疯了，可我就是要做点燃自己命运的火柴。”

——节选自《白鲸》赫尔曼·麦尔维尔。

苏卯：……果然。

这本书他在九年义务教育里曾经接触过，是中小学生课外阅读书目之一：一位被咬断了腿的捕鲸船船长，发誓要进行复仇，强迫船员们随他出海捕杀“白鲸”，结果发现那其实是白色抹香鲸，一场恶斗后，人与鲸同归于尽，船员尽数死亡。

看来利维坦就是那头白鲸了。

探险家们就是船员。

苏卯皱起了眉，这让他想起埃斯特班在游戏开端为他留下的语句，前后呼应、一如命运的谶言。

捕鲸船的船员也好，潜艇中的探险家也罢，乃至那只倒霉至极被神明盯上的巨大生物利维坦——自由意志不再自由，所有的所有都无法逃脱命运谱写的结局。

苏卯清楚地知道，要想活着离开游戏，他能做的只有杀死那头白鲸。

按照第三章的指引，他开始对自身的力量进行评判，他虽然可以在海洋里呼吸，却未必躲得掉那头“抹香鲸”胃酸的侵蚀……

抹香鲸……

也许这场游戏的关键点就在于亚伦·索尔金，他自称捕鲸人，进入过抹香鲸的胃部……甚至他有可能就是真正逼迫“船员”出海的“船长”。

苏卯带着自己的推测继续向下探索，这本书的内容就到第四章，往后看去只有一片空白，他赶紧翻看前文，却被突如其来的广播打断：

“各位探险家们，上午好，我是艇长多瑞恩。当前红珊瑚号下潜深度为：50m，鱼类穿梭洞穴、海草拱动珊瑚，海豚优雅美丽……”

苏卯偏过头看向舷窗，低暗的灯光已经关闭，目之所及尽是黑漆漆一片，完全看不到艇长所介绍的内容。

苏卯面色沉了沉，忽然想起艇长宣读的Rule No.3：越为在意的事，越会发生……

他轻轻闭上双眼，按照艇长描述的画面开始幻想潜艇外部的场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果然透过舷窗看到了一如多瑞恩语言刻画的景象。

“……虎鲸、大白鲨、深海龙鱼都在此处生活。我们的红珊瑚号左右两处各配备一艘小艇，接下来将以两人为一组展开海底探险活动，活动时间：两小时，十五分钟后请各位步出舱室，抵达客厅，准备出发，再次欢迎您登陆红珊瑚号，谢谢！”

…………虎鲸！

泡发的自己被三头虎鲸同时顶上天空、自由翱翔再扑通坠海的画面历历在目。

苏卯看向窗外，三只海洋二哈登时出现在小小的舷窗里，正朝着潜艇游来……

作者有话要说：利维坦的描述改编自《约伯记》《以赛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