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牢出来，已过了黄昏时分，心事重重的刘湘与愁眉苦脸的苏梅一前一后走在泥泞的官道上，谁也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苏梅率先长叹：“咱就这么回去啦？”
刘湘略略放慢脚步，扯出一抹苦笑：“不然呢？还要在这荒郊野岭浪一宿？”
苏梅白了她一眼，抬手指向东北方：“你就不想去华山瞧一眼？”
刘湘连连摆手：“不了，近乡情怯。况且没有我爸妈的地方，也不是我的家。”
苏梅：“……天儿都叫你聊死了，会不会说话呀。”
刘湘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会。我就是觉得，人生太过无常……”
苏梅嗤笑着打断她：“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谁知道厄运和幸运哪个先到。就拿那二花来说，她其实挺幸运的，临死前碰见了爱子心切的画皮老鬼，将那鬼子塞进她的躯壳里融合……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先别说，听我说。”
刘湘不赞同地蹙起眉头。
苏梅抬着胳膊，挡住刘湘的脸，接着道：“二花自己不知道身体的变化，说明那鬼子并没有彻底觉醒，只要等到她身死，鬼子也就跟着她尘归尘土归土了。”
刘湘回头瞥了她一眼，凉凉地问：“万一鬼子觉醒了呢？那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村子的女人，谁能打得过它？”
苏梅一摊手，挤出一个看上去阴阳怪气的微笑：“这里是殷商末年，封神大劫即将开卷，鬼子就算觉醒，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再说，她与年迈的祖母相依为命，难道你要学那法海，没事儿闲的告诉老太太她孙女其实已经死了？她现在这个孙女是个随时可能暴走的恶鬼？然后再赔上老太太一条老命？”
刘湘：“……”
苏梅喘了口气，继续道：“要我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让那丫头稀里糊涂的过完这辈子也是件好事。”
刘湘思忖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听你的，反正那只画皮也被送进冥界，鬼子既然得了条生路，不如顺其自然。”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就是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置你那便宜妹妹？”
提起青黎，原本粉面含笑的苏梅立刻拉下一张驴脸：“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用跟我说。我跟她不熟，也没有香火之情，更没义务替她收尸。”
“没叫你替她收尸。”刘湘凑到她身侧，低声说道，“她还有用，我要以她为饵，钓出幕后之人。”
苏梅轻声问：“那个所谓的神明？”
刘湘一点头：“你发现没，不管是青黎还是画皮，一直在强调命运的伟力，显然那个冒充神明的家伙让它们以为自己是可以操控命运的命运之神。”
“命运之神？听着不像咱们这边的本土神明。”苏梅沉思片刻，“莫非是境外势力？古希腊还是古埃及的？难不成是北欧那边的孙子……”
刘湘赶紧截断她的话茬儿：“越说越离谱了，你真当九州结界是摆设呀。再说了，番邦那些玩意儿长得奇形怪状，比咱们这儿的妖怪还像妖怪，谁见了也不会……”
话说一半，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脸恍惚地低下头，不停掐算推演。
苏梅不敢打扰到她，立在一旁为她护法。
半晌之后，刘湘抬头，嘴角弯起一抹要笑不笑的弧度：“果然是祂。”
苏梅问：“谁？”
刘湘：“魔主。只有祂，才有资格比肩神明。”
苏梅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说只有心魔过来的吗？”
刘湘喉头一哽，忍不住阖上双眼：“这事儿赖我……”
苏梅纳闷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刘湘手指微颤，如蚊讷般说道：“我的前世，开启了通往魔界的通道。”
而芗的滔天恨意，不止引来了弱小的心魔，更有隐匿于心魔种里的魔主意识……
***
朝歌城，东宫。
上午才被姜皇后训斥了一顿的二殿下殷洪来找大哥殷郊抱怨。
“娘偏心，明明是姜文焕先动的手，凭什么只骂我！”
“是我救的鄂文雪，他姜文焕就是个捡现成的，我不过刺了他两句，他就对我动了手……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你让我说什么？”殷郊抬起头，一脸温柔地道，“说你太蠢，还是姜文焕太精？”
“哥！”殷洪推了他一把，没推动。
殷郊摆好棋盘，开始自弈。
“哥，我发现你变了好多。”殷洪做到他对面，托着腮帮子一个劲儿地看他，“变得都不像你了。”
殷郊很随意地“唔”了一声，继续摆弄着殷洪看不懂的棋局。
殷洪眯起眼睛：“哥，父王说要给你选太子妃了。”
殷郊皱起眉头，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是吗？”
殷洪信誓旦旦地点头，却没见他哥脸上出现半分波澜：“哥，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殷郊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讨打是不是？”
殷洪嘿嘿两声，缠着兄长帮他教训敢抢他风头的姜文焕。
殷郊盯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地问：“你当真希望姜文焕倒霉？”
殷洪使劲点头：“哥你最厉害了，一定得帮我出这口恶气！”
殷郊笑着点点头——那一瞬，他的眼神格外阴冷，微微勾起的嘴角隐含着说不出的恶意。
当天黄昏，一刺客潜入宫中，行刺殷寿，被擒后招认是奉中宫姜皇后懿旨，与东伯侯姜桓楚内外勾连，意在谋取天下。
殷寿大怒，责命西宫黄贵妃勘问中宫，同时逮捕东伯侯之子姜文焕，关入天牢，严刑拷打。
等苏梅与刘湘回到寿仙宫时，含冤莫辩的姜皇后已经气绝身亡。
“怎会如此！”苏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到寿仙宫后，她第一时间诘问从未离开寿仙宫的两姐妹，“谁干的？”
仪棠慌忙解释：“我们一直呆在寿仙宫里，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姜皇后……上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寒烟也急声附和：“姑奶奶，我们真的没有听到半点风声，寿仙宫一直风平浪静……”
“不关她们的事。”
刘湘走到苏梅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头，“是祂开始行动了。”
苏梅浑身一颤，咬紧牙关道：“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不行，我得去把殷寿带过来，看他抽什么风！”
说罢，她也不等刘湘开口，化作一簇流光，朝九龙殿飞去。
“寒烟，你跟过去。”刘湘掏出一枚灵珠，扔给寒烟，“保命的，收好了。”
寒烟拿上灵珠飞奔而出，仪棠也将手边的文书整理好，塞进乾坤袋中。
“我去馨庆宫杨贵妃那里看看，别真跟书里似的，自缢而死。”
刘湘点点头，又摸出一枚仙丹给她：“这是易容丹，吃了后可更改容颜，便是亲生父母也认不出来。”
仪棠双手接过，只一转身，就不见了踪迹。
刘湘款步踱出寿仙宫，正待召云飞升，不料心口骤然一痛，她眼前一花，再清醒时，已经驾云超城郊飘去……
***
与此同时，被殷寿下令斩首的两位太子已在众臣的帮助下逃出九间殿，欲前往东鲁南都，求其外翁、舅爷发兵，为母报仇。
“哥，南都东鲁路途遥远，咱们身上又没有盘缠，怎么去啊？”殷洪到现在还懵懵的，不敢接受母亲已死的现实，“还有父王，他真的不要咱们了吗？”
“他不是你父王。”殷郊抬手擦干弟弟眼角的泪痕，“母亲就是被他害死的，他还要杀了我们两个。”
“为什么呀？”殷洪感到绝望，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出涌，“早上还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殷郊长叹一声，亦掩面而泣。
就在兄弟俩抱头痛哭之时，武成王黄飞□□着他的五色神牛赶到。
殷郊见状大惊，一把将蠢弟弟扯到身后，噗通一声跪在道旁。
“黄舅舅，你也是来捉我兄弟二人的？”
黄飞虎见两位太子给他跪下，当即大惊失色，忙滚下神牛，跪倒在地：“殿下快快请起，这如何使得……”
殷郊缓缓开口：“黄将军，西宫黄娘娘待吾等为亲子，若非黄娘娘计谋，吾等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黄飞虎听到太子殿下提及自家妹子，心头一沉，硬着头皮道：“臣奉旨前来，有陛下赐予的龙凤双剑，请二位殿下……”
“自决”二字，黄飞虎怎么都说不出口。
逼死储君，乃是大罪，黄家满门忠烈，如何肯背负奸佞之名。
殷郊听罢惨笑两声，搂着弟弟，声泪俱下道：“将军，我母亲衔冤负屈，至死未能瞑目，若再杀其幼子，岂不是一门尽绝！将军，吾命不足为惜，只求将军赐吾幼弟一条生路，倘若他日后长成，亦不求为母复仇，只愿他平平安安，此生无忧……郊当结草衔环，永世不忘将军大恩！”
殷郊说完，殷洪就哭着从他身后蛄涌出来，对黄飞虎说：“武成王，带我回去！皇兄乃是太子，是国之储君，更是成汤之嗣！吾不过一介王子，且又年幼，便是死，也伤不到江山根本。哥，你莫要同我争抢，倘若有朝一日你能报了母亲之仇，弟弟便是身在九泉，也会含笑……”
“何至于此！”殷郊不待他说完，便将其抱住，兄弟俩放声大哭。
一旁的黄飞虎见此情状，也不由得泪如雨下。
——他心知殷寿残暴，两位太子的今日也许就是他黄家的明日。既然如此，何不给自己留条退路……
“两位殿下切莫伤心。”他低声道，“此间事，唯有吾三人知晓，吾不言，殿下便是不知去向。”
殷氏兄弟一怔。
黄飞虎继续道：“陛下已命人前往东鲁、南都，殿下想要活命，只能取道西岐，求见西伯侯姬昌，此后再由西伯侯与姜侯、鄂侯联络调兵，靖奸洗冤。”
殷郊闻言，顿时收住眼泪：“那武成王你……”
黄飞虎一摆手，淡然一笑：“臣自有处置。”
殷洪破涕为笑，扶起黄飞虎道：“黄舅舅真乃大商忠臣。只是黄舅舅，吾兄弟二人匆忙逃难，未曾带半分路费，如今要去西岐，山高路远，该如何打点？”
黄飞虎沉思良久，从五彩神牛上取下一宝囊：“此乃乾坤袋，里面有些宝贝，可做路费。”
殷郊双手接过乾坤袋，再次施了一礼：“大恩不言谢，待吾等功成，定然奉武成王为帝师，保黄家千年富贵。”
武成王摆摆手，又细细叮嘱几句，才骑上神牛回朝歌复命。
殷洪望着武成王的背影，对他哥说：“幸亏来的是武成王，倘若换成旁人，咱兄弟性命休矣。”
殷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边胡噜弟弟的发旋，一边淡淡地说：“武成王是个好人……”
只是可惜，好人从来没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