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坤舆忌惮着祁鸢的灵力,高挂免战牌。而乌金这边念及那些诡异的傀儡士兵,也不敢率先出击。
战局处于僵持的状态,两边都没有什么新鲜事。
今天坤舆军中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黎九川竟亲自来到了前线。太子监国,得知战局僵持住了,决定亲自来前线劳军。这对坤舆士兵来说是个极大的鼓舞。
全军上下热闹了一天,夜里反倒显得格外寂静。
趁着夜色,祁鸢悄悄潜入坤舆军,他特意来探一下坤舆的虚实。只要弄清楚那些傀儡军的来源及弱点,乌金立刻就能反败为胜。
夜空中乌云密布,就连月亮都依稀蒙上了几丝黑气。军中的火把燃烧得并不很亮,无端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了一阵诡异的歌谣:
“小娃儿,莫出村儿,外面不容发光的人儿......”
唱歌的人声音十分苍老,却含着无尽的哀怨和思念,痴痴地重复这一句歌词。
祁鸢修练的是火属性灵力,身上终年都是火热的。如今却像被登头浇了一盆凉水,手脚都有些僵硬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心跳,机械地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然而,那声音就像从四面八方传来似的,根本就找不到源头。
他勉强保持镇静,不让自己被这歌声扰乱了心神。但眼睛可以闭上,鼻子可以堵上,耳朵可不是想听不见就可以听不到的。那歌声就像是不可见的飞虫,想方设法地往他耳朵里钻。
一开始他还能固守元神,但对他来说,那幽凄的歌声远比催命的魔咒还要可怕。很快,他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他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让声音漏进自己的耳朵,却怎么都无济于事。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这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
祁鸢喃喃说道,眼睛里浮现出些许红色。他猛地蹲下身,拼命把自己缩成一团,早就把自己的来意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有道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就在他心神不稳之际,军营中那座最大的帐篷突然被掀开,从中走出两个人。
一老一少。
年轻人衣着华贵,约莫二十几岁,英风俊朗,只是眼底略显阴郁。他手中搀扶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走着。
老人一身皮肤都已经枯如树皮了,满脸的皱纹写满了沧桑,身上的衣服却极为妥帖干净,看得出是最近才换的。
黎九川小心翼翼地扶着老人,生怕他看不清夜路摔跤。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摔一跤几乎意味着丧命。老人眼神呆滞,手里紧紧抱着黎九川送给他的娃娃,怎么也不肯放手,嘴里依旧吟唱着那首诡异的童谣:
“小娃儿,莫出村儿,外面不容发光的人儿......”
看着他这副模样,黎九川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把老人从村里接来,确实是有他的目的。但另一方面,老人独自一人,又得了痴病,恐怕也难以过活。还不如跟着他,至少还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他去接人的时候,老人虽然还认识他,却怎么都不肯跟他走。无奈之下,黎九川只好仿着他儿子的模样雕了一个娃娃送给他,并答应带他来找他儿子,老人这才乖乖跟他离开了家。
至于他儿子是谁——
躲在黑暗处的祁鸢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以至于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都不肯松口。他怕自己一松口,就会忍不住喊出声来。
老人手里的娃娃,穿着一身绯红的纱衣,四肢各戴了一对玲珑的叮当镯。难为了黎九川这么多年扮傀儡戏的手艺,竟能将细节处雕得惟妙惟肖。
他对老人说,你儿子没死,他现在就长这样。
老人看着手里的娃娃,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得很开心。他说:“那就好,看他现在过得多好。”
老人问他,为什么他儿子不回家看看。
黎九川答不上来。祁鸢也答不上来,就像小时候他父亲也答不上来为什么不能出村。泪水混着嘴角的血液流了他一身,回忆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了。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那个村是个再穷不过的村。靠着双鱼镇这个商业大镇,村里的人却连饭都吃不饱,穿的衣服也都是破破烂烂的。
他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不种些东西去镇上卖?再不济,靠着龙渊泽,捕点水产也好啊。
父亲总是摸摸他的头,叹口气,却说不出什么解决办法。实在被他问急了,他就会给他唱那首怪腔怪调的歌谣。父亲说,那首歌谣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因为这个村子里有些人偶尔会发光,他们能发出各种各样的光。
一旦这些人走出村子,就会被杀掉。但只要靠近龙渊泽,不离开这里,就没人会发现他们会发光,他们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问,那不发光的人呢?
他父亲说,不发光的人都走了。留下来的,要么自己会发光,要么家人会发光,走不了啊。
他问,为什么要追杀发光的人,是谁在追杀他们?
他父亲摇摇头不说话,只是让他千万不要出村。
他看看父亲,点点头。父亲是不发光的,所以他是为了自己才留了下来。而他,确实身上会发出红色的光。只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他偶尔会走到村碑处,看着外面那片小树林,想象一下外面的世界。双鱼镇肯定比他的村子大,肯定有好多香喷喷的食物,也会有不磨人的衣服。但这些,都和村子里的人无关。
后来,龙渊泽的保护没用了。一个白衣男人闯了进去,抓了一团水蓝色的东西出来。他说,村子里的人都是余孽,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他把村子里的人都“送走了”,他们是最后一家。父亲把他护在身后,拼命给那人磕头,说他还小,绝对不会碍着他什么事的,让他要杀就他,千万不要杀他儿子......
白衣男人随手一挥,父亲便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那时以为,父亲是死了。但他既不悲伤也不害怕。
村子里的人这样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一辈子不能出去,一辈子过着苦哈哈的日子,如果不是舍不得他父亲,他早就走了。即使是死,也好过每天没有希望地活着。
见他不怕,白衣男人反倒来了兴致,就像是猫逗弄着临死的老鼠。
他说:“你不怕死?”
他回:“不怕。比起死,我更怕穷。”
他说:“如果我能改变你的生活,你跟我走吗?”
他没有回答,看了一眼父亲,犹豫了。
白衣男人嗤笑一声:“他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他问:“如果我跟你走,我父亲怎么办。”
白衣男人答:“你跟我走,他就可以活。你若不走,你俩都得死。”
他想了想,不亏,就决定跟白衣男人走了。那时,他父亲还昏迷着。后来他只回来过一次,为的还是抢夺龙渊泽里的两条鱼。
他不是不想回来,只是他不敢。白衣男人说,只要他离开那个村子,从前的他就已经死了。他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但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如果他再回去,父亲就会死。
所以,祁鸢还是祁鸢,但不是那个破破烂烂的祁鸢了。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失去的那些对他来说已经微不足道了。
反正无论他在或不在,父亲也总是那么活着。
他看着黎九川搀扶着父亲消失在夜色中,拼命用这些话来麻醉自己,眼泪却流得更加汹涌了。他知道,人有时候是骗不了自己的。
既然如此,他今天的来意也根本不重要了。他纵身一跃,同样消失在夜色之中。
黎九川安顿好老人,总算舒了一口气。这一环,他完成的很完美。一环一环扣下去,总会看见希望的。
无尽崖底。
刚刚安顿好的树王马上又被连根拔起,住在了叶歌的储物空间里。他们即将踏上重返世间的旅途,把树王独自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秦嬴释放的灵力已经足够他们修练了,但对于整片大陆来说,还远远不够。更何况,还有一个聚灵塔在不断吸收散逸的灵力。除非他们安心苟起来,再也不问世事,否则迟早要面对这一天的。
秦嬴回首看了一眼无尽崖。他曾经很讨厌这里的荒芜和寂静,也曾被囚禁在这里上千年。然而,真正踏上未知的旅途时,他还是有些怀念那些和师尊待在这里的日子。
他握了握拳,在心里发誓:他会回来,师尊也会回来。等他们再次回来的时候,这里将成为他们永远的家园。
坤舆——乌金,黎九川——祁鸢,再加上他们和那个所谓的灵虚上神,此刻任何一方的变动都会影响到大陆的局势。
冥冥之中,命运的齿轮将再次开启。但这一次,他们已经探清了所有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