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淮南王宫代理霍去病处理事务的赵破奴听闻霍去病醒了,立刻放下手上事务飞奔而至,如同数十日未见主人家的小狗,差点飞扑到霍去病身上。
殷陈在旁悠悠提醒道:“他刚醒,身子还弱。”
赵破奴只得生生止住动作,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瘪嘴差点又要掉下泪来。
霍去病看他这表情,无奈道:“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许哭了。”
赵破奴又嘘寒问暖了一番,将淮南之事事无巨细都禀告给他,“刘安刘迁已死,淮南王衡山王的党羽已经全数诛灭。对了,陛下还问起伍被了。”
霍去病颔首,他在昏迷之前已经将伍被之“死”记上了档。
赵破奴这数日也熬瘦了许多,“不过后来我看过了记档,进入淮南那日,伍被在城墙之上死于刘迁之手。”
“诶,殷姑子可告诉嫖姚那日太子宫之事了?不过那事实在蹊跷得很,李蔡怎会出现在淮南呢?”赵破奴这数日也挠破了头,他那日分明看到那人就是李蔡。
李蔡怎会出现在淮南?
赵破奴又看向殷陈,“殷姑子也看到了那人,那人分明就是李蔡罢!不过你可能并不识得乐安侯?诶,那你又是如何同他打起来的?”
赵破奴积攒了数日的问题一连串向她轰来,她唔了两声,“都是意外。”
赵破奴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他正欲再问,却听霍去病咳了两声,连忙转头去关切。
霍去病揉了揉额,眉头微沉,“我有些头疼。”
赵破奴一听这话,这才想到他刚醒来恐怕这些事会让他烦扰,连忙告辞让他好生歇着。
待赵破奴走后,霍去病转眸看向殷陈,他唇角微勾,朝她伸手。
殷陈知道他特意将赵破奴支走,她将手搭在他手心。
霍去病将她打量一番,她面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淡淡的伤痕,“伤到何处了?”
殷陈本想说不碍事,可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一些片段,他眉宇间隐有担忧,严肃地质问自己,“那要怎样才算碍事?”
这记忆来得突兀,让她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坐到霍去病身边,有些委屈地撇嘴,低声诉苦,“伤得很重,伤口愈合的时候又疼又痒,先生又不许我挠,疼得我夜间睡不着。”
他此前从未听她这般陈情自己的伤痛,他不善安慰人,搜肠刮肚寻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握住她微凉的手的手不免又紧了一分。
殷陈察觉到他的情绪,故意凑近他,半开玩笑试图缓解他的担忧,道:“嘘寒问暖不如报酬来得实际,郎君若要安慰我,不妨给我些报酬。”
霍去病喉结滑动,微微往后退,“好。”
殷陈微眯眸子,目光掠过他烧红的耳际,继续靠近他,唇带着呼吸擦过他面颊,在他耳边停下,轻喃,“郎君便不怕我漫天要价?”
霍去病只觉那喷薄在耳际的呼吸灼烫似火,烧得他有些口干舌燥。但他如同被她逼到了一个狭小的缝隙里,已退无可退,入目是她修长玉白的脖颈上,她说话时牵扯着肌肤下的肌肉微微搏动。
耳际的火几乎要将他点燃,他平息了那躁动心潮,决心转换个话题,“梦中,姑子为何吻我?”
殷陈没想到他竟会反问自己这个问题,二人之间的攻防形势瞬间转变,轻声道:“是郎君允许我这般做的,况且,我只是轻轻吻了一下,是你后来拉我……”
“是。是我情不自禁,那闯闯的话可还作数?”霍去病直截了当地承认,索性也倾身靠近她。
他这生了一回病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她被他这强势态度逼得有些赧然,往后坐直身子,企图避开这个话题,“郎君捏疼我了。”
霍去病松了手上力度,却没有饶过她,再次问道:“为何不回答?”
殷陈惊觉自己这是惹火烧了身,再避不得,答道:“自是,作数的。”
霍去病颇好心情地弯弯唇角,松开了她的手。
殷陈迅速拿过杯子倒了水灌下去,偷觑他一眼,看到他嘴角那丝隐隐的笑容,惊觉自己竟陷入了他设下的陷阱。
霍去病压下嘴角笑意,正色道:“说说那日的情形罢。”
殷陈也给他倒了杯水,这才说起那日的情形,“那人是李蔡的模样无疑,并且,他对郎君中毒之事很是了解,他似乎对郎君很是怨恨。郎君可有结仇之人?”
霍去病难得开怀一笑,拿着水杯啜饮了一口温水,道:“若说与我结仇之人,那可查不过来。”
殷陈心想那倒也是,他身份贵重,又受今上重用,便是挡了许多人的路。
霍去病看她怔怔,继续道:“此人在杀你之前便自爆身份,若不是太过自信你必定能死于他手,便是故意透露出身份疑点的。”
“故意?”殷陈没往这方面想过,这确实是个匪夷所思的点,“那他暴露自己的目的为何?”
疑点太多,霍去病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此人的身份背景,目的,我们一概不知。他的出现是为了扰乱我们的视线,还是别有目的也未可知。”
殷陈冷笑道:“假设此人出现在淮南是为了将淮南王造反之祸事往李氏引,那他的暴露便说得通了。”
可这个结论,便将李氏彻底摘出淮南王造反之事外了。
殷陈倾身探他额温,又想起另一件事,“我在长安时采购药材时曾遇刺,那伙人身上也有你在大将军府中抓到的淮南细作身上的毒针。郎君认为此次淮南王造反之事,长安是否有策应之人?”
“你在长安遇刺?伤到何处了?”屋中暖烘烘的,殷陈的手却没有多少暖意,他握住她的手,目光划过她秀致的眉眼,惊觉她这些日子清瘦了许多。
殷陈摇头解释道:“受了点轻伤,幸好广利阿兄和延年及时赶到救了我,现在已经好全了。”
“若那些人真是淮南细作,可淮南王安排细作进入长安分明是为了起事时控制朝中大臣,这些细作为何会刺杀你?”
殷陈也想不懂,她并不是关键人物,“现在看来,不排除有人想浑水摸鱼,杀我嫁祸淮南王。”
霍去病面色微沉,心中生了些寒意,究竟是谁要害她?
殷陈感觉到手上的力道紧了一分,忽而想起刘迁死前的话,道:“还有,那日赵破奴将你们在淮南城外与刘迁对峙之事告知我时我便有些怀疑,刘迁是个极惜命之人,于城墙上毅然自刎太过奇怪了。”
霍去病想起初到淮南时刘迁在城墙上的举动,看样子刘迁确实是十分惜命之人,或是他不甘于为人做嫁衣,但是自从踏出谋反这一步开始,他便注定会死。
殷陈又自顾自接下话来,“但郎君昏迷这段时间,所有参与谋反的党羽皆已诛灭。此事已经转入死角,毫无转圜了。”
霍去病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皆已?
不,还有一个人。
只是此人已经名义上死去了,现在他在何处尚未可知。
他松开殷陈的手,拿起杯子递到唇边,掩饰着自己的失态,“既然此路不通,便从李氏的疑点查起。我记得李姬说之所以囚禁义医者是想要她手中的一个方子。”
殷陈明显不太相信这说法,道:“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世上没有这样的方子。”
“若长生不老起死回生只是妄想,那么李氏囚禁义医者两年只是为了这个妄念,目的为何?”霍去病看向她,目光幽深。
是啊,李家为何要这个根本不知真假的方子?
殷陈神色微凝,半晌才答:“或是李姬为了扰乱我的思绪说的胡言。”
此时牵扯甚多,疑点重重,一时竟理也理不清了。
之后的几日,在淳于文的照料下,两个经历了一番生死的少年人逐渐好转。
时间一晃已是腊月了。
长安送来的信件霍去病一一看过。
殷陈坐在案边研墨,霍去病挑过她的发,“这发,可有何法子变回来?”
殷陈将墨锭放下,笑问:“郎君不喜吗?”
霍去病摇头,认真答道:“只是这发太显眼了,我想你不喜太过显眼。”
殷陈故作轻松,“若是变不回来确有些麻烦,不过我还挺喜欢的。”
淳于文刚好端着汤药进来,见二人同坐在榻上,姿态亲昵,霍去病手上还勾着殷陈的发。
他咳了一声,“看来老叟来得不巧了。”
殷陈连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食案,“辛苦先生了。”
“你们两个少生点病,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淳于文监督二人喝完药,又摸过霍去病的脉象,他的毒已全然解了。
至于殷陈,他捻须与这小姑子对视一眼。
殷陈乖乖将手腕搁在脉枕上。
淳于文按上她的脉搏,眸子微沉。
殷陈勉强勾唇笑笑,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
霍去病默不作声观察二人的无声交流。
淳于文收回手,看向霍去病,决心告知他二人的决定,道:“淮南事毕后,我与小姑子便要自往西南去。”
霍去病讶然,问道:“先生不回长安了吗?”
淳于文颔首,殷陈这身子症状已耽搁不得,二人相商后决议就此离去,“回去又得耽误些时日,就是皇后之症须得另请太医费心了。”
霍去病没想到分别时间来得如此之快,他一时转向殷陈,声音中暗含着几丝隐约的紧张期待,“何时归来?”
听到他这般问,殷陈心下微沉,嘴角僵着勉强笑意,摇头道:“尚未可知。”
他知道,她此去或是不再归来了。
他明白,长安于她是牢笼。
一破樊笼,再难回转。
可他心中仍期许着她能说个确切答案。
淳于文这几日看着二人心意相通,耳鬓厮磨,心知骤然离别对爱侣是多大的打击,可世事多磨难,离别总归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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