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部密林。
藤罗部落已经在此片山林定居半年有余,他们在前一年的入冬前遭逢变故,从别处迁来。
之所以选定这里,是因为藤罗部落的首领青萝发现了此片山林中有一种能令人致幻的蘑菇。
炫青的伞帽像是彩虹的碎片,两指粗的丰润伞柄好似有精灵住在里面。最重要的是,只要下雨,这种蘑菇在树荫下便会成片萌出,比以往获取司藤和曼陀罗更为方便。
藤罗部落的人们信仰万物有灵,不仅是日月星辰,山川湖泊、风雨雷电都是神明,他们认为这些自然万物神主宰着人的灵魂。
首领青萝也是部族的萨满,整个部落只有她可以与神明沟通,而她与这些神明沟通的途径便是——附体。
为了达到附体,萨满要掌握灵魂从自己身体出窍再被神明附体的方法。
要实现这个目的,便要借助迷幻植物。
从前青萝使用的致幻植物是司藤和曼陀罗,但是随着迁徙的越远,司藤和曼陀罗快要消耗殆尽,再不补充她就无法行使萨满的职责了。
迁徙的路上,青萝一直在找其他能够替代司藤和曼陀罗的植物,如今终于在这片密林种找到,她已经太老了,她不愿再向前走了。
密林陡峭,五六百人无法同时居住在一起。首领青萝为了这种方便易得的蘑菇,便以神灵指引之名,让全族在此地落脚。族人们只能一分为三,分居于三个山头。
此时,青萝刚刚吃下一颗炫青蘑菇,这次附身是为了给部族中的一个小女孩治病。
生病的孩子就躺在不远处的草垫上,身上发着高烧,已经几天不吃不喝,说着胡话了。
吃下蘑菇片刻后,青萝的眼前看到了幻觉,浑身燥热起来。
年轻时附身做法常常可以从日出跳到日落,现在年纪大了,双脚无法同时离开地面跳跃,只能击打着神鼓,并随着节奏矫首顿足。
身上披附的彩色人皮随之轻微飘舞,挂在身上的人骨也碰撞出叮咚之响,口中喊着“啊噗”,声调忽高忽低,声响忽大忽小。
有一个几近赤果的女人被绑在一旁的柱子上,两只手、两只脚被架开,嘴巴被塞了一根大小适中的骨头,不知道是人骨还是兽骨。女人不住的战栗,已然大小便失禁,她绝望的看着青萝,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生剖活解,她在人圈中已经看过听过太多次了。
青萝气喘吁吁地跳完舞,喊够一千次“啊噗”,便来料理女人。
等女人变成骨架,生病的小女孩竟然坐了起来,找她的妈妈要水喝,要东西吃。
青萝递给她的妈妈一碗血、一块肉,让小女孩喝下吃下,并告诉她们,那个女人代替生病的女孩去了地下。
女孩的母亲跪着接下血肉,感谢神明救了自己的孩子。
青萝完成了这场附体,甚是疲惫,她自己已经老了嚼不动肉了,只是割了一块皮子擦干净手上的血,熟练地挂在身上。
好在这次被治疗的女孩醒了,之前几次治疗的病人都没有醒过来。
她自己也闹不清,这生病的小女孩是真的病好了,亦或者只是被自己吵醒了。
***
城邑中。
石影喊陶夏去看个新鲜玩意儿:“跟我走,带你去看个好玩的。新做出来的工具,保证你喜欢。”
以往只有陶夏做出新玩意儿给别人惊喜的份儿,如今竟然自己也能去惊喜一把,她很是期待,跟在石影身后一溜小跑。
“是什么?”她扯了扯着他的衣襟,示意他走慢点。
石影一脸坏笑,故意没有放慢脚步,反而顺势拉住了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前走:“帮我照顾角鹿的奴隶,发明了一种可以在草上滑行的东西。”
草上飞?陶夏想起了前一世公园里的“滑草”游乐项目。
两人并肩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城外牧场,陶夏鲜少来牧场,她不确定石影是不是故意绕路了。
只见一个草爬犁已经套在角鹿身上,等着被检阅了。
见陶夏来了,奴隶牵着角鹿走了一大圈,可以看出草爬犁能够很轻松地在草上滑行。
“在草爬犁上坐个人,再跑一圈。”陶夏提出要求。
果然载了重,草爬犁滑行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奴隶解释道:“下雨天装上沉重的东西,也能滑的很快,下雪天肯定滑的更快。”
陶夏点点头,赞赏道:“不错。你说说,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找两根差不多粗细的木头,用火烤弯刮掉树皮,磨光滑后用榫卯结构在上面铺上两个横木卡住,然后套在角鹿的身上就行了。”奴隶答道。
陶夏调笑着拍了拍石影的肩膀:“你的奴隶很能干。我代表城邑奖励你五百陶币,明天去小秋那里去领。至于你怎么奖励你的奴隶,是你自己的事情,懂了吗?”
石影没想到奴隶发明了草爬犁,受到奖励的竟是自己:“五百个陶币!这么多?不用经过议事会吗?”
“啊喂,你也太小瞧我了吧,这点小事还要惊动议事会?”陶夏双手插肩,扬了扬下巴潇洒说道。
石影挠了挠头笑了。
“哎呀!这草爬犁真的提醒我了,有件重要的事情得赶紧做起来。”陶夏一拍脑门忽然想到什么,抬脚就要走。
“我送你吧。”
“不用,你忙你的吧。”
石影不管陶夏是否同意,还是坚持把她送回城邑,才返回牧场。毕竟有些担心她一个人回城不安全,万一有野民或者奴隶对她有恨意,伤害到她就不好了。
陶夏回到城邑,径直去找石头舅舅:“舅舅,咱们要开始搞新发明了!”
石头舅舅放下手上的活计,笑眯眯地看着陶夏:“什么新发明?你好久不来找我,我可盼着你呢!”
“咱们造个车轮出来。”
“什么轮?什么车?”石影搓着手茫然问道。
不过他也习惯了,要是知道车轮是个什么,那还叫新发明吗?
陶夏想做车轮的初衷是方便管理城邑以及周边区域,比如运送东西、传递信息。
城邑吸引了周围数百公里内数个原始部族来定居,他们自愿成为城邑的野民,每年上交固定的粮食,自带食物参加徭役。城邑内的六族自然乐见其成。
现有条件下,人们生活、种植都离不开水,于是便在房河边形成了长约一百公里的聚居带,野民的数量接近一千人。
城邑外开垦的土地变得更为广茂,有些田地甚至要走上一个小时才能到。女人们给田间劳动的男人们送饭要走很远的路。
这大片的土地,在秋天收获的时候,要是有车轮,可以节省人力,方便快捷的把麦子运送到谷仓。
以后不论是打仗,还是出行,有了轮子,便可以不受地理制约,去到更远的地方。前一世的春秋时代,用千乘之国、万乘之国来衡量国力,可见轮子对国家的重要性。
所以,不管多难,为了把城邑升级成真正的方国,必须要把车轮弄出来。
陶夏原本以为,现在有了铜铁,做出车轮并非不可能的事。
真正动手的时候才知道,怪不得这玩意儿是改变世界历史的发明,怪不得很多民族历经数千年的时间都没有弄出车轮,因为做起来实在太难了!
荀子在《劝学》里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木材取直要用墨线,想要把木头变成弯曲的轮子就要用輮这种工艺。
把木头烤弯后拼接起来就成了车轮。这原理说起来轻松,但光靠两个人显然无法完成,石头舅舅分出十个木匠专门帮陶夏做车轮。
陶夏挑选了新鲜木头,让木匠锯出厚度约有半个手掌宽的木板,浸润后置于火上烘烤。
在火焰的蒸烤下,木头失去水分后会自然弯曲。
不过弯曲的大小并不完美,烤了将近一百根,终于凑出二十几根适合的,勉强拼出三个圆形作为车圈。
车圈内部还需要一个轮毂,用以和车圈之间用辐条连在一起。
轮毂就比较容易了,原木锯开在中间挖洞就行。为了耐磨损,轮毂中间还用了铁皮包上。
接下来就是制作辐条,如今没有轧机,只能靠人工打磨。
车圈、轮毂、辐条,各部件之间的连接是靠榫卯,辐条的两端刻出榫头,尽可能保证每根辐条的长度都是一样的。
在等待车圈干燥的几天时间里,陶夏和木匠们制作出了独轮车和两轮马车的车身框架。
制作车身比制作车轮要简单的多,陶夏只需画出图样,木匠们利用鱼鳔胶和榫卯很快做了出来。
几天后,那些烤弯的木头终于干燥了。
用鱼鳔胶将车圈粘连拼接好后,又在着地面包上一层铁皮。
再用鱼鳔胶将车圈内环与辐条、辐条与轮毂外环连接好,整个车圈就算完成了。
轮毂上没有轴承,只能是硬磨,用金属包裹住,再擦上动物油脂,总归会好些。
车轮做好后,与车架组装,做出了一架独轮车和一架两轮马车。
“我来推着走两步试试。”石头舅舅自告奋勇扶起独轮车,走了两圈,嘴角的笑容冽到了耳后,眼睛都快笑没了。
陶夏又喊人去把马牵来。眼下只有前一年从白山换回的五匹马儿,皆被石影照顾的膘肥体健。
马儿养尊处优自由自在惯了,套上车套,很不习惯,不满地转着身子,不想让车套套住身子。
陶夏一屁股坐到车上,稳住车身,拿出鞭子不轻不重在马儿的屁股上抽了几下,马儿便乖乖认命,拉着车稳稳向前迈开步伐。
周围看热闹的族人们探出脑袋挤成一团,都想上去坐坐。
十个人,七天时间,三个车轮,两辆车。
但其实为了这些车轮,她早已准备了一年多。
从鱼鳔胶到铜铁,从圆规到矩尺,从织网捕鱼到弓箭打猎,从征伐奴隶到建立城邑......所有前置条件缺一不可,这条路只有自己走一遍,才知道前一世祖先们的伟大。
陶夏吸了吸鼻子,抹掉眼角的泪花,世界又要变了啊......
从那天起,城邑内外、田间地头,便开始萦绕吱吱扭扭的车轮声。这种令人牙齿发酸的吱吱声,彷佛是劳动时最完美的伴奏,让族人们心甘情愿为之挥洒汗水、浇筑时间。
女人们推着独轮车,把饭食给远在田间的兄弟、孩子们送去。
男人们打渔或是狩猎回来,把成筐的鱼或是猎物放在车上,带回城邑。
如今春天播种的麦子已经有些泛黄,豌豆花也开到了顶儿。等夏天太阳爬到最高的时候,族人便能收获自己种下的第一次茬小麦了。
小麦的颗粒比栗米大多了,以后可以供养更多的人脱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陶夏想做的事情就是,到远方,去看看。她深知,世界不可能只有眼前这么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