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车!”裴稷沉着道。
云胡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刚站起身,车轮碾过石块,车子一颠,又跌回车里。这一下腰上不知道撞上了什么,疼得她整个人都扭曲了。
她咬着牙摸索可以借力的东西,这次,摸到了一只温暖的大手。昏暗之中,男人掌心炙热,胳臂有力,直接将她拉了起来。
他两步跨到门边,侧过身体,拉住云胡的手。玄色长衫与夜色相融,夜风将他发丝吹散,在背后纠缠着似要将他整个裹进悬崖之后的黑暗。
“跳!”他果断道。
云胡却犹豫了。
耳边再次出现管理员的声音。
【原来你这倒霉体质不是系统给你设计的,是天生的!】
【你生来就是倒霉蛋儿,会累及旁人……】
云胡一手抓住马车门框,身子却往回缩,道:“你先跳。”
裴稷蹙眉,冷着声不容辩驳:“松手。”
嗯!
云胡果断抽出被握在宽大掌心的手。
裴稷眉头皱得更深。
深渊在即,云胡已经看见了崖下一片空洞的黑暗,着急催促:“你快……”
话没说完,裴稷伸手,一把揽过她的腰。
云胡心脏猛地漏跳半拍,又惊又惧,本能地抓紧他胸前衣襟。
他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接着纵身一跃……
七岁那年,弱小的女孩也是这样被妈妈紧抱在怀里,也是这样从车里跳将出去。只是那一次,懵懂的她失去了妈妈。
男人胸膛坚硬又温暖有力,云胡怔怔望着他凌厉的侧脸,混沌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清晰明了,又十足坚定——
这一次,她不想失去他。
她要裴稷活着!
身随心动,云胡这么想着,伸手抱住裴稷,不知道哪里来的巧劲,硬是翻转了二人身体。
如果非要死一个的话,那就让她来做那个垫背的吧。
半空中,二人疾速下坠。
那一瞬,她看见裴稷讶异的目光,漆黑的眼眸又深又亮,比天上星辰还要闪耀。
云胡唇角上扬,笑着等待痛楚来临。
可是……
就在触地的一刹那,裴稷陡然伸出手掌,单掌撑地,不待云胡反应,二人身体再次翻转。
天旋地转、日月颠倒。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云胡始料未及,惊得睁大了眼睛。
“嘭”得一声,终是裴稷率先着了地。
接着他身体猛地一颤,牙根都被咬得咔咔作响,似后背撞上了什么尖锐的东西。云胡还在震惊之中,只觉得环在腰身的手臂骤然收紧,一下子将她勒得喘不过气。
之后,二人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被路边的松树挡住才停下来。
云胡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一个字——疼。她趴在裴稷胸前,好半天动弹不得,直到腰上的手臂蓦地松掉。
云胡心下一惊,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裴稷一动不动。
僵了半晌,她伸手探他。
“裴稷……”她声音颤抖。
可地上的人没反应。
她接连又唤了几声,还是没反应。
云胡慌了,跪在地上的身子忍不住发抖。
难道……难道……
真的应了管理员那句话——她就是天生的霉运,累得身边人都没个好下场?
“你醒醒啊!”她拍拍他的脸。
冰冷的面具贴着她的手心,人却没有回应。
云胡举目四望,半山腰中连个鬼影都没有。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云胡泪如雨下,心跟被剜了似的一阵阵发疼,“你别死啊,我还没到看你长什么样呢?”
她哭着就要给他做心肺复苏,姿势刚摆好,就听见一个凉薄的声音淡淡响起。
“我死了,你不就能看到我的样子了?”
云胡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好像……说得也对。”
裴稷动了动右侧肩膀,单手撑地靠着树慢慢坐起来。云胡呆呆地看着,片刻后,一下子扑上去搂住他温热的脖颈。
“太好了!你没死!!”惊喜的声音冲破黑暗,在山谷里回荡,也震荡着裴稷的胸腔。
裴稷怔住了。
山风呼啸,将她背后长发吹得凌乱飞舞。裴稷靠着树干一动不动,许久,才喃喃道:“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呢。”
山中夜晚比白日里更冷厉,尚在劫后重生喜悦中的云胡没注意到裴稷的呢喃,只觉全身心的满足。就像小孩子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蜜糖,高兴得无以复加。
这种高兴让见到的人恍惚有种错觉——若是裴稷就此死了,那就是偷走了她的蜜糖,是大大的罪过,说一万遍对不起也难以弥补的罪过。
谁能忍心偷走一个孩子的蜜糖呢?
伊红第一次见到云胡时就觉得,若是有人敢偷走她的蜜糖,她一定将那人碎尸万段。可是,他们抱得也太久了点……
“咳,咳咳。”
有人大声咳嗽起来。
云胡从裴稷身上滑下来,回头就见一队人马二十几人站在八、九丈远处。数十个火把将山路照得亮如白昼。一眼望过去,后面的人黑色劲衣应都是男人,只有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女子。
年岁约莫二十岁左右,一袭红衣,身姿窈窕,腰悬利剑,长发飘飘。在熊熊火光之下,整个人又美又飒。
伊红见云胡回头,淡淡一笑,接着上前几步,道:“公子,你的伤……”
“死不了。”裴稷抬头看向山顶。山顶灯火影绰,偶尔有细微的打斗声传来,“去看一下骆家主和符来。”
“是。”
伊红点点头,转身使了个眼色。那一队人自发分为两队,一队留下,另外一队上山。十余人迅疾地消失在夜幕,竟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云胡之前都跟山匪、刁民打交道,还未见过这么训练有素的队伍,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云胡此刻只顾看别人,殊不知,她自己此刻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你就是云胡?”伊红看她。
云胡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问完,就猜到一些,恍然道:“一定是他告诉你的?”她指裴稷。
伊红笑笑,“也是,也不是。”
“?”云胡没懂。
这会儿伊红已经绕到裴稷背后,目光定在他右侧肩胛骨处,两道柳叶细眉紧锁,动了动嘴唇,却是什么都没说。只从袖中摸出一套银针,动作熟练地给裴稷处理伤口。
“近三个月都不能提重物,否则你这条胳膊就别想要了。”她一边挑出伤口中的碎石,一边叮嘱。
裴稷轻笑一声,不甚在意,目光随即落在凑过来的云胡脸上。
她脸上泪痕未干,明丽的眼睛莹然水润,探头探脑的样子像吃不着糖的孩子,很是可爱。云胡凑上前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裴稷的伤势如何。可惜伊红占了观察伤口的C位,她只得凑在他身边探头探脑。
云胡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刚刚还生死极速,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此刻的她对裴稷的伤势是既关心,又好奇,若非要排个顺序,恐怕是好奇居多。
因为这次给裴稷用的金疮药明显与之前的不同,她吸着鼻子闻了好几下,觉得药香纯正浓郁,成分稀有复杂,她敢保证,这药绝对很贵。
“他伤得很重吗?”好奇宝宝云胡问道。
尹红不悦地瞥了一眼裴稷后脑。她本来不想多言,听见他那一声不在乎的笑后几乎立刻来了气,只是她不想当着云胡的面数落裴稷,便生生把气憋在了心里。正难受着,云胡这么一问,算是给她了一个发泄的引子。
“久伤不愈是要落下病根的。”她正色道,“可某些人啊,就是不在乎。你和他说要静养休息吧,他偏偏打架动粗,你和他说要注意伤口吧,他偏偏要往伤口上洒石头。再这样下去啊,也不用来找我了,反正不论我说什么人家也不会听。”
这话裴稷早听了几百回了,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听见,可云胡不行!这每一句话看似在数落裴稷,却每一句都砸在她心口上。虽不知道这红衣女子是否言者无心,但她绝对是听者有意了。
她心里闷闷的,好像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想起刚刚那一幕,本来她是有机会垫背的,可是没想到他会再度翻盘。
“您别说他了,都怪我不好……”云胡替裴稷解释,“要不,要不……”她越说声越小:“以后我帮您看着他……”
这话她说得十分没底气,躲都来得不及还要往前凑?再说,就算她愿意晨昏提醒,他也不见得听她的呀!
“好。”红衣女子豪爽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这个灭火英雄说话可得一言九鼎。”
云胡睁大眼睛:“……”
她就是随便一言,不想九鼎,一鼎都不想顶啊!
红衣女子满脸堆笑,双手一拍,似乎这事已经成交,且她很满意。云胡无奈,又求助地看向裴稷,希望他能拒绝这个无脑提议。
裴稷也在望着她,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身后的火光在他眼眸里跳动,冷漠又炙热。
云胡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似乎挖了个大坑,又自己跳了进去。
伊红见她脸色不好,上下打量她一下,问:“你没事吧,伤得严重吗?”
云胡摇摇头,又点点头。
刚刚只是全身疼,现在连心里也憋闷。虽然死不了,但是比死了还痛苦。特别是膝盖,刚刚嗑在一颗坚硬的石头上,感觉骨头都要断了。